三墳 45

  該怎麼說呢, 其實是很不恰當的時間點。

  但人生中,總有一些時刻,會讓你莫名其妙地感動。

  就好像是帶露水的花或許是冬天夜裡的烤山芋, 總之, 對於林辰來說,他有太多時間都在別人忠告和建議,以至於忽然聽見有人在勸誡自己, 他起先是意外, 爾後是深深的感慨, 最後的最後, 只剩下單純的感動。

  夜風帶著晨露的濕意。

  林辰望著刑從連漸漸走向光明的背影, 白色的光讓他的身形輪廓變得毛茸茸的,然後他消失在拐角處。

  突然, 林辰感到眼前一暗,有人單手蒙住了他的眼。

  「嘖, 可千萬別回頭,千萬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蘇鳳子戲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林辰拉住他的手腕,轉過身, 很無語:「現在說這種事情的時候嗎?」

  「哪種事情,是你一顆食古不化的心終於開始萌發生機的事情,還是你那清澈內斂的目光凝視你工作夥伴的事情?」蘇鳳子微微俯身,林辰有種要被他看個對穿的錯覺,正當他想打斷時, 又聽蘇鳳子說, 「但不管是哪種事情, 又不是談你們何時結婚, 還需要挑良辰吉日?」

  說起打嘴仗, 林辰覺得蘇鳳子真的無人能敵。

  「比喻用這麼差,難怪你的書賣不出去。」林辰只好這麼說。

  但蘇鳳子又哪是一句打岔能應付得了的人。

  「那我換個妥帖的詞,你不會真喜歡上那個警察了吧?」蘇鳳子很直截了當地問道。

  林辰倒是也曾幻想過心意被人挑明的瞬間,但與臆想中的緊張或者失措不同,他突然聽到蘇鳳子這麼問,忽然就沒了那種忐忑慌張,只覺得很平靜

  畢竟這種時刻總會到來,既然如此,現在突然到來,也沒什麼不妥。

  那麼,他說句真話,也沒什麼不妥。

  「是啊。」

  他答道。

  這下,換蘇鳳子吃驚了:「你好歹矜持一下啊。」

  「矜持什麼?」林辰雙手插兜,不太理解。

  「你好歹現在要搞基,不該有什麼違背世俗倫理的糾結感或者害怕自己心意得不到回應的羞怯感嗎,總之,你好歹害羞下?」

  「我喜歡他,關他什麼事?」林辰忍不住問道。

  太多時候,關於愛情的痛苦,都來自於求而不得,林辰反而沒有這種煩惱。

  「為什麼?」

  終於,連蘇鳳子的語氣都不再輕佻戲虐。

  他認真問道,帶著朋友間最真誠的關心。

  也很深,風很輕。

  林辰沒想到他竟這麼認真問為什麼,很是意外。

  事實上,他覺連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有多喜歡他,為什麼喜歡他,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喜歡這種事情,本就是種感覺,感覺這個玩意,更加說不清了。

  或許是見他第一面時。

  或許是見他第二面時。

  或許是離開他時,又或許是再見他時。

  或許是那天休息站里陽光太好,他穿風衣的樣子太帥;又或許是在指揮中心,他運籌帷幄的樣子讓人很放心。

  或許是自己墓前,那束百合半枯萎的樣子很好看;又或許是他低頭種花的樣子太溫柔……

  有那麼多的或許,積累起來,已經成為了必然。

  起碼,林辰想,他這輩子遇到的幸運事情確實不多,那麼那些令人覺得幸運的或許,在他這裡足以累積成為必然。

  「他就像一塊糖,很甜,嘗了一口,就不捨得吐出去。」林辰認真思考了一會兒,終於決定用一個比喻句回答。

  「你這話說得有點色丨情。」

  「但真的很甜。」

  說完這些話后,他與蘇鳳子就沒有任何對話了。

  那是非常恰到好處的休止符,朋友間,最難能可貴的,反而不是滔滔不絕,而是適時的關心和恰到好處的停止。

  林辰走回燈火通明的大辦公室里,所有的布置已經完成。

  二局的警員們一些人趴在桌上淺眠,一些人開始關機,一些人,用不確信但又無可奈何的目光望著他。

  似乎是想問,這樣這的有用嗎,他們明天真的會上鉤嗎?

  在那本最著名的、關於大眾心理研究的書上,林辰讀到過一段話。

  大致是說:

  作為個體的人是理性的,因此可以用善惡來打動他情感,用是否來規範他的觀念,用利害約束他的行為……

  比方說,因為理性可以約束感性,所以他不會因私人感情,而打擾到刑從連,然而可惜的是,在群體里,這種理性就不太管用了。

  用一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來說就是,如果他身處於一個狂熱的刑從連粉絲後援會中,身邊都是刑從連的痴迷者,他就不會理性地控制自己的愛了。

  那麼,如何解決一個深陷集體無意識的群體,其實和讓一群狂熱粉絲迅速脫粉的難度也差不多。

  首先,時間肯定是管用的,大部分人都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磨去狂熱、恢復理智。

  但在沒有太多時間的情況下,要影響一個群體,那就必須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其極。

  其實理論反而很簡單。

  群體不受理性和邏輯制約,卻擁有豐富的想象力和偽推理能力,他們似乎傾向於相信拿些不可能之事、不合邏輯之事、不存在之事,但卻唯獨不信日常邏輯。

  好比在遠古時期,人們是真心實意地相信,巫師的祭祀能求得大雨,為此,他們願意跪上三天三夜或者殺掉族群里的婦孺,用他們的生命祭天。

  這些相信的開始,可能只是巫師吟誦時偶爾颳起的風,又或是施法后的幾日里,突然降下的雨。

  總之,越是表面上看似存在的聯繫,越能群體成員讓人深信不疑。

  因此,他只是塑造了一群守護校園的精英,雖然普通學生們或許會對此將信將疑,他們會思考,那份文件真是「三墳」幫助老人與某不良醫藥集團簽下的和解協議嗎;他們會懷疑,那個出現在案發現場的林辰,真是「三墳」的一員嗎;他們甚至會考量,那三個半圓的簽名,真是某個校園精英組織的標誌嗎,而就算出現了標誌,就真的能證明那個校園精英組織真的存在?

  可很奇怪的,群體的成員們,卻不會這麼想。

  他們一旦看到那些表面聯繫和不算太牢靠的證據,就已經栩栩如生地幻想出「三墳」成員的面貌,他們能幻想出那些高大出色的校園精英們聚集在一起的情形,不僅如此,他們甚至會深信著「三墳」成員正密謀要除掉他們的事實,甚至他們彷彿能清晰感受到那些校園精英的鄙夷眼神和厭憎詞句。

  每個人都有被害妄想症,這是基於生物自我保護的本能,而群體成員更是如此,如同粉絲會厭惡任何說他偶像壞話的人,將那些人視做必須戰勝的仇敵,極端群體的成員當然也會極端厭惡那些敢於挑戰他們的人。

  粉絲或許只會敲擊鍵盤和那些壞傢伙們打嘴仗,但那個群體的成員們,是真的會拿起武器,砸爛那些反對著們的頭顱。

  更何況葉延還生動演繹了一個最經典的反派形象,玷污了他們心目中的聖地,留下最不屑的詞句。

  林辰完全可以想象,明天,哦不對,是在數小時候后,那些憤怒會累積成怎樣的狂風暴雨,朝他們鋪天蓋地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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