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墳 34
「這位先生, 借個火。」
有氣無力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光線昏暗,林辰望著踩在地面上的皮靴, 從口袋裡掏出了一盒火柴, 向上方遞去。
「你不是不抽煙嗎?」
刑從連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驚訝,因此剛才那句借火,更像是調侃或者是調戲。
「酒店的火柴, 出門時拿的。」
「你為什麼出門會拿火柴?」
「隨手。」
「還以為是特地給我拿的。」刑從連隨口嘟囔, 在他身邊的台階上坐下, 「也不知道, 能不能點著啊……」
說完, 男人將火柴隨手划向側面的磷條,刺啦一聲, 火苗與青煙一同飄起。
「我這還是能算轉運了嗎?」刑從連凝望著火苗,這樣問他。
「你運氣一向好得過分。」身邊有著溫暖的氣息, 林辰近乎無奈地說道。
「誒?」
「幸虧下了暴雨,學生們衝出教室時在猶豫,所以剛好爭取了一些時間。」林辰想了想, 又問:「樓梯上找到了什麼?」
「你真沒偷跑去現場?」刑從連微微側過頭,用懷疑的語調問道。
「沒有,我一向很聽領導的話。」林辰答。
「嘖……」在火柴燃盡的最後時刻,刑從連終於點著了煙,他深深吸了一口煙草, 語速輕緩, 「塑料珠、玻璃子、大頭釘……」
刑從連的聲音里, 聽不出太多的情緒, 此時, 雨聲已經小到幾乎聽不見了。
「也該是這些。」
林辰倒也沒有什麼意外感覺,如果煽動學生騷亂,想製造踩踏事故,那麼在樓梯上撒上一些小玩意,真是再合適不過的選擇。連日來不斷的突發事件,已經完全將他們的神經拉到極限,忽然鬆弛下來后,他們甚至連后怕的力氣都沒有,只剩下滿腔疲倦。
這種狀態並不好,而且時間緊迫,連喘息的時間都變得奢侈,縱然如此,他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靜靜地,等刑從連抽完了一支煙。
「說吧,什麼是集體無意識?」刑從連按滅了煙頭,轉頭看著他。
「你記性怎麼這麼好?」林辰看了看漆黑的夜空,那裡沒有半縷星光,黑到極致,反而顯得更廣闊深遠,如果不是地上太濕,他幾乎想躺倒在台階上。
「你說的很多話我都記得很清楚啊。」
刑從連的語氣太理所當然,林辰低低笑了笑,索性真的躺倒在台階上,他用手枕著頭,說:「比如說,在正常情況下,學生們會反抗學校的安排、大聲吼叫、想趁亂衝出教室嗎?」
「當然不會。」
「那你有沒有想過,是什麼導致他們忽然變成了剛才那樣?」
「難道不是說因為天黑,而且有人趁亂故意煽動他們?」
「事實上,白天搖滾樂演唱會的樂迷也會騷亂,球隊輸球后球迷們也容易暴動,這和時間、環境、地點都沒有什麼太大聯繫,只與人有關。再向深處探討,問題就變成這樣——為什麼人類會變得容易被一些小事煽動,從而做出極端舉動來呢?」
「林顧問~」刑從連說著,倏然躺下,他的尾音有些上揚,聽著很是慵懶,「別問問題了,你說,我聽著呢。」
「這涉及到大眾心理學的問題,我們時常發現,在群情激奮的集體中,人們敢於做很多他們獨處時完全不會做的事情,他們會燒殺搶掠,他們沒有羞恥、沒有道德感、甚至沒有法律感……因為在那個時候,他們失去了自我……」
林辰說完,刻意頓了頓,等待刑從連順著他的話接下去。
可這次,又偏偏與以往的情況不太相同,在他身邊,刑從連呼吸均勻,眼眸輕闔,像是已經沉沉睡去。
夜很靜,雨不知不覺停了。
林辰有種被當做催眠儀器的錯覺,他挑了挑眉,坐起身,手支在腿上,回過頭,靜靜看著刑從連,慢慢說道:「如果你沒睡著,大概會說,嗯,失去自我,這好像和王詩詩、許豪真、江柳他們有些類似……」
「其實,事實如此,集體無意識,這是一種很可怕又確實存在的心理學現象。通常情況下,人是理性而懂得思考的存在,可一旦理性的人類,進入一個群體之中,他們的個人人格會很快被瓦解,理智和自控力蕩然無存,人的本性衝動會被釋放,所有種族丨屠殺的悲劇,大多源於此。如果非要找一個和催眠有關的名詞,這就是群體性催眠。」
「那麼,王詩詩他們的自殺,和今晚的事情,有多類似呢?」
忽然間,林辰見刑從連輕輕動了動嘴皮,低聲說道。
他的聲音很低沉,像是被撥動的大提琴弦般,撥開了夜色。
林辰心頭一顫,莫名其妙,有種幹壞事被抓包的感覺,他揉了揉額頭,然後說:「此類悲劇,很大程度上是類似的,因為人是有思維慣性的,哪怕罪犯,都會反覆選擇相同的手法犯案。其實,我們真的應該慶幸,好歹抗過了這一波,我們也得到了很多線索……」
「王詩詩他們,處在一定的群體之中,那個群體被人控制了,以至於群體中的所有學生,都喪失了自我?」刑從連總結道。
「聽上去很像玄幻小說對嗎?」林辰說著,從台階上站起,繼續道:「如果這是一群學生對另一群學生施暴,就好像國外兄弟會或者姐妹會的暴行,那很容易看出這是集體無意識所導致的暴行,可她們選擇了自殺,這隻能說明……」
「嗯?」
「她們所在群體的信丨仰和凝固力,遠超我們想象,而我們卻對那些東西一無所知。」
「這是恐怖小說。」
刑從連認真糾正他。
林辰嘆了口氣,從台階上站起,問:「你真的不睡一會兒嗎?」
「你不是也沒睡嗎?」刑從連賴在台階上,笑著反問。
「但你今天用腦過度了。」
「林顧問,你這是在心疼我嗎?」
黑夜裡,四周靜得沒有任何聲音。
刑從連渾身濕透,樓道內的燈光只在他身上鋪下薄薄一層,淡到林辰幾乎看不清他的面容,可他聲音與氣息,卻清晰得過分。
「是啊。」林辰認真回答。
「哎,我也心疼林顧問,不過我們好像今天是必須通宵了。」
刑從連說著,朝他伸出手。
他把他拉了起來,然後看他毫不在意地用雙手擼了把臉說:「今晚引誘學生騷丨亂失敗,倒是更像是心血來潮,而非是精心策劃的行動,今天沒有學生傷亡,可能會導致明天出現兩種情況,第一,他們放棄原定計劃,蟄伏下來;第二,明天出大事……你覺得,哪種情況更有可能發生?」
「我們賭不起。」林辰搖了搖頭,「還剩下40小時不到,之後的每一秒,都可能出事。」
「真慘……」刑從連雙手插兜,走在他前面,「唯一寄予希望的大海撈針都被破壞了,還有什麼辦法,能找到那個群體的成員嗎?」
「其實,沒有完全失敗。」林辰抬頭,遠處的教學樓還亮著些光,那是刑從連先前特意安排開的電腦測試組,「你忘了嗎,現在我們還有兩個班的數據可用。」
「沒忘,我特地提起來,等你誇我的。」
刑從連說著,掏出手機搖了搖:「付教授剛發簡訊來,說測試結束了。」
林辰皺了皺眉,迅速掏出手機,想要撥電話過去。
但刑從連的動作比更快,他按下通話鍵后把電話遞了過來。
「老刑啊,你們那是不是出事了,我剛聽到好大的動靜啊。」
「是我。」林辰對著電話說。
「師兄!你沒事吧,聽說教學樓那邊斷電了,還有學生鬧事?老刑呢,老刑怎麼了?」
電話那頭,付郝又快受不住話匣子了。
他立刻將話題打斷:「我很好,他也很好,結果出來了嗎?」
聽筒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有什麼人把電話搶了過去,片刻后,王朝輕快的聲音響了起來:「阿辰,我按照你之前給的條件處理過數據了,唯一符合你的篩選條件的,只有一個女生,姓金,名叫小安,名字還挺可愛的啊。」
「金小安……和本案的死者,有社會聯繫嗎?」
「沒有明顯的聯繫,畢竟系所差太遠了,金小安學醫的耶,也沒參加過任何學校社團。」
「醫學院?」林辰想了想,說,「我讀大學的時候,我們心理系和醫學院的學生一起上公共課,比如思想政治課我們就是一起上的,你查查看課表。」
「好嘞,給我三十秒!」
噼里啪啦的鍵盤聲過後,林辰聽見王朝猛地吸了口涼氣。
「靠,金小安和江柳一起上過政治2,政治2是什麼玩意阿辰?」
「一種很容易培養同學間友誼和課外閱讀能力的課程。」林辰拍了拍刑從連,兩人在路燈下站定,「金小安住哪間宿舍?」
「7棟201。」
「我和你老大我們現在在機房樓下的空地上,你和付郝一起下來吧……」
「我們要去女生宿舍玩嗎,好棒誒!」王朝興高采烈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