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墳 23

  就在林辰望向窗外時, 數公裡外的君山上,也同樣有人在俯瞰窗外的景色。

  那是一座八角小樓,坐落在整片天人會所最高處, 樓頂的一扇梅花窗半開著, 一位老人正站在窗邊。

  午後空氣很好,春風柔軟,雀鳥在枝頭鳴叫, 山腳下的竹林里, 點綴著鱗次櫛比的小樓, 狂歡整夜的人們, 早已散去, 午後幾乎是天人會所每日最清幽靜謐的時刻,這樣的時刻, 當然適於午睡。

  但是邢福沒有睡覺。

  準確來說,他是在躺下后, 被人叫醒的。畢竟像他這樣上了年紀的人,確實很需要睡眠,如果沒有重大事宜, 手下人哪會特意把他從床上叫起,只是在聽到青年所敘述的問題后,他只覺得意外。

  「學校發生自殺案,陳家屢次三番向警方施壓,阻撓調查, 這叫什麼事?

  老人語氣很閑適, 甚至還拖長了尾音, 像是真心覺得, 為這樣的事情打擾他睡眠, 很不值得。

  聽到這句話,青年的心情,也從忐忑轉為惶恐。

  畢竟他確實是在沒有老人吩咐的情況下,自作主張,派人跟蹤了那位先生,在得知陳家人準備動手的消息時,他也曾想過,是否要為此打擾老人,但最終,他還是借口彙報永川大學內的自殺案,向老人提了一句那位先生現在可能遇到的阻礙,只是看老人的態度,似乎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

  青年覺得又自己琢磨不清這裡的關係了。

  但想到昨天夜裡老人挽起袖口親自下廚炸的那盤花生,他又覺得自己分析並沒有錯,那位愛喝冰啤酒和花生的先生,應當非常重要甚至說是尊貴,所以他必須硬著頭皮,繼續下去:「但是,那位先生與他朋友的調查遇到了阻礙,您看是否需要,我也去打聲招呼?」

  「招呼,打什麼招呼?」老人輕輕繫上前襟的盤扣,他依舊在俯瞰著樓外蒼翠欲滴的竹林,連視線都未飄移半分。

  「就是……」青年欲言又止。

  老人扣完最後一顆衣扣,轉過身,他的聲音依舊平淡,甚至還透著寫睏倦,他說:「打招呼,無外乎就是以勢壓人或者求人幫忙,這兩件事,我們刑家,都是從來不做的。」

  青年聞言,怔愣后,認真向老人鞠躬行禮,表示受教。

  ——

  ——

  以勢壓人,就必須得勢或者說借勢,然後以此打壓他人,這些事情,總不夠光明磊落,所以邢家不會做,這是一種天生的傲氣。

  但傲氣這種東西,又不能當飯吃,大部分人都是有仇就要報有怨就要訴,被惹怒了以後,當然要痛罵回去。

  這大概,就是陳平現在的狀態。

  他有一肚子火想發,任何人被反駁后都會想發火,更何況他是被林辰在眾人面前毫不留情地駁斥了一通,他久居高位年紀也大,除了陳家幾位大佬,整座永川城誰不給他幾分薄面,現在被一個年輕後備當面打臉,他當然很想拍桌而起,罵個痛快。

  可是,房間里很安靜,林辰的眼眸乾淨而清澈,而這裡所有人,望向林辰的目光中,雖然很複雜,但卻充滿了信賴。

  心理學家啊,確實很會蠱惑人心。

  陳平再次冷笑起來,硬碰得人心者,當然不合適,所以他抬起了手,看了看腕上那隻表。

  時間是下午一點二十分。

  日光漸強,午後的湖水被曬得刺目無比。

  因快到公休假日,所以柯恩五月酒店門口人來人往,非常熱鬧。

  往來間的客人,大多是攜家帶口的中年夫婦,或是姿態親密的年輕情侶,他們衣著精美,看上去非富即貴。

  畢竟這裡是整座永川城最好的酒店,有最好的食物和最好的客房,當然,也包括最好的服務。

  打著領結的服務生彎下腰,替一對老夫婦從計程車後備箱里提下行李,並放在行李推車中。

  兩位老人付完車錢,相互攙扶,準備走入旋轉門中,服務生見狀,趕忙過去,替老人按住了門。

  這是一個出於善意的動作。

  而善意,往往會帶來好運。

  服務生目送兩人老人順利走入旋轉門,這才重新讓門轉動起來,就在他鬆開手的剎那,他背後突然傳來車輛撞擊的巨響。

  他猛然回頭,眼前一片狼藉。

  車輛報警聲響徹雲霄,方才那輛計程車被撞到護欄上,車前蓋頂起,車燈碎了一地,而他放在計程車邊的行李推車,也被撞得七零八落,罪魁禍首,是輛突然衝上斜坡的黑色SVU。

  令人覺得有些怪異的是,明明造成了車禍,可SUV的司機,卻沒有下車檢查的意思。

  大堂內的保安反應很快,四五人按著對講機,從各處衝來,只是未等他們出門,SUV一側的車門就猛地拉開。

  只看了一眼,保安就紛紛定在原地不敢再動,不僅是保安們,原本只是震驚於車禍的前台服務員,都陸續放下手頭事宜。

  因為他們看見了槍。

  數十位荷槍實彈的特勤警從車內魚貫而出,他們裝備似乎比普通特警更加精良,,領頭那位隊長模樣的人做了個戰術指令,一行9人直接沖向28樓的行政套間,剩下的最後一人,則慢騰騰地,走向了酒店前台,似乎是要打個招呼。

  在酒店迴廊中,西裝革履的酒店經理扶著鐵藝欄杆,望著樓下所發生的一切,卻並沒有下樓阻止的意思。

  他起抬頭,望向酒店高層,臉上露出一雪前恥般的笑意。

  不僅是在柯恩五月酒店門口,在永川大學上書「中正平和」四字的漢白玉牌坊下,也同樣出現了一輛黑色SVU和一群荷槍實彈的特勤警。

  校門內外閑逛的學生,都有些怔愣,但或許是學校接二連三出事,學生們的情緒,反而坦然起來,他們目送著那些警員沖向行政樓,然後,打了個哈欠。

  依舊是在永川大學那間煙霧繚繞的會議室中。

  一陣奇怪的叫聲忽然響起,那彷彿是遊戲中的電子音,又有些像警報聲,總之很是奇怪刺耳。

  畢竟是在商討重要事宜,手機理應靜音,所以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眾人的目光首先看向了江副隊長。

  在灼灼目光下,江潮舉起手,表示這個鍋他不背。

  叫聲依舊響個不停,循著聲音,眾人的視線移向了會議室角落。

  在那裡,有個一直坐在地上敲電腦的少年人。

  王朝變得手忙腳亂起來。

  好歹算是計算機高手,可他一時間,也不知自己的電腦怎麼就發出了怪叫,他迅速篩查起正在運行的程序,然後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他抬起頭,在場間尋找到刑從連的身影,然後輕輕喚了一聲:「老大……」

  「怎麼了?」

  「咱的房間,好像被人闖入了誒……」

  刑從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麼房間?」

  「酒店客房啊,門鎖上的報警裝置響了,真是奇怪,你等我看看啊。」

  ——

  ——

  君山腰間那座八角樓上,喝茶的老人放下了手腕,語氣也同樣很意外:「這又是怎麼了?」

  事實上,被打擾了午休后,他唯有坐在桌邊喝茶這一件事可干,可他剛坐下沒多久,房門又被再次敲響,那位問是不是需要打招呼的青年人又跑了回來。

  青年彎下腰,他臉上的神色,比先前更加忐忑。

  「酒店……」青年人說了兩個字后,再次欲言又止,像是不知是否應該再說下去。

  「你若在我手下當差,理應知道,無論何時,都應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道理,這天下間沒有那麼多值得緊張的事情……」老人繼續教育道。

  「可是,那位先生在我們柯恩五月酒店的房間,剛才被特警突入了,真得沒有關係嗎?」

  聽到這話老人喝茶的手抖了抖,茶盞中的水灑了大半,茶水很燙,他卻顧不得手背上的疼痛,很焦急地說:「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查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青年應聲而走。

  「慢著!」老人又突然叫住了他,語氣竟也冷了下來。

  酒店客房被警方突入,這當然也不算什麼大事,但問題在於,這是刑家的酒店,並非普通的快捷連鎖,如非是大案要案又掌握了十足證據,永川警方哪裡敢這麼囂張地闖入酒店高層的行政客房?

  但關鍵問題是,警方為什麼要闖入酒店客房?

  他們顯然是要搜查什麼東西,並且,警方既然敢大張旗鼓的行動,這意味著他們非常有把握能搜出那樣東西。

  這裡面,恐怕會有些令人百口莫辯的齷齪事情。

  「我也去。」想到這裡,老人扶著桌子站了起來,這樣說。

  邢福只是一位老僕人,但他能在邢家本家當這麼久的差,老了還能替主人管一些家業,這說明他的腦子並不差。

  所以他轉念間想起的那些事情,都大致正確。

  永川大學行政樓會議室內一片狼藉。

  先前被踹開的大門還在輕輕晃動,有三支槍,分別對準了柯恩五月酒店2801號行政套房的三位住戶。

  會議室其餘人等都靜若寒蟬,唯獨那三位住戶,很鎮定很輕鬆。

  一雙皮靴踩在橡木地板上,宣讀著逮捕令上的內容。

  聽完那番義正辭嚴的話,坐在地上的少年人揉了揉耳朵,重複著剛才聽到的內容:「您是說,清潔工在我們酒店的房間打掃時,發現了可疑白色粉末,然後她報了警,警方懷疑那是毒品,所以派人搜查了我們的房間,現在要抓我們回去協助調查?」

  「是。」

  「您智障嗎?」少年很不可思議的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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