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墳 02
半深不深的夜裡,路燈將人影拉長。安靜的夜裡,街邊的水聲都清晰可聞。
林辰與刑從連走在石板路上,才晚上七點多,街邊的小店都已關了大半,從某種意義上說,宏景真是個很沒出息的城市。
顏家巷依舊有些窄,有些長,唯獨發生變化的,是小巷兩側的店鋪
據刑從連說,在他離開的那段時間裡,市政府對顏家巷進行了改造,兩邊的民宅被重新修繕,出租給一些想要在文藝產業方面創業的學生和一些文藝界人士,所以,街邊的老宅有的變成了咖啡店和茶館,有的變成了畫室或者手工藝工作室。
原本泛黃的牆面被籬笆與花草覆蓋,時不時還能看見貓咪在落地窗里小憩,蒼老的街道,也因此溫暖而富有人情味了許多。
微黃的燈光映照著古舊的門牌,在老式木門前可憐巴巴蹲著兩個人。
刑從連跟著刑從連停下腳步。
刑從連用很無奈地口吻對兩人說:「你們這樣,隔壁鄰居看到會報警。」
正沉迷網路遊戲的某位小同志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啊,報什麼警?老大你家wife怎麼關了,我把隔壁和隔壁隔壁的密碼都幫你破解了,你能放我進去吃口飯嗎?」
而在一旁蹲著的另一人則半天都沒有說話。
林辰低頭看著對方,只見那人眼眶微紅,目光怔愣,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哎,不是前兩天,已經通過電話了嗎?」他放軟語氣,無奈道。
他話音未落,那人蹭地跳起,緊緊摟住他:「師兄,我膽小啊,你可別再嚇我了!」
……
和他重逢后,付郝就拉著他的胳膊不放。
一進門,林辰耳邊儘是付教授滔滔不絕的訴苦聲,他默默在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撒嬌?
刑從連站在門邊,打開門燈,燈光亮起的剎那,付教授的嘮叨聲戛然而止。
在他面前,是一片古典式庭院,草木叢中,地燈瑩瑩地亮著,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連接著前門與正廳,庭院左側,是一汪碧綠的池水,在燈光映射下,水面閃爍著清冷的浮光。
付郝愣了半晌,終於吐出兩個字來:「卧槽?」他說完,見鬼似地退了兩步,走出門,看了眼門牌,然後衝進門拉住刑從連:「你沒事進別人家門幹嘛,作為公職人員,你不要知法犯法!」
聽付郝這麼說,刑從連不動聲色。
林辰只好替刑從連解釋道:「老街改造,市政府實事工程。」
「實事工程還給換房?」
「原先他住的那間屋子就在隔壁,租給了一家畫廊,所以就搬到這裡。」
付教授滿臉不信:「就他那破屋子,政府憑什麼給他換這套,這是園林吧這?」他邊說,邊走到池塘邊,池邊堆疊著幾處秀雅假山,石拱橋橫跨水面,只見鮮紅的錦鯉劃過水面,漾起層層漣漪,「師兄你看,還有錦鯉啊!」
「嗯,你要不要拜一拜?」刑從連笑問。
「老刑,我跟你說,不該碰的錢你不能碰,知道嗎?」付教授突然回頭,神情凜然,「你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啊,不要被資本主義的糖衣炮彈擊倒。」
刑從連有些哭笑不得,問林辰:「你師弟這是轉行去上政治課了?」
「老刑,你嚴肅點,你說你一個刑警,住這樣的房子,可千萬不能被黃督察知道啊,否則不死你也得脫三層皮!」付郝繼續苦口婆心。
付郝雖然很絮叨,可言辭中滿是關切之意,刑從連大概聽出這點,於是誠懇道:「付教授,您放心吧。」
他們三人在池邊說著話,大多是付郝在不停嘮叨,他和刑從連則時不時逗他兩句。
忽然間,正廳傳來一聲哀嚎:「老大,我餓!」早就衝進屋子裡打遊戲的王朝這麼說。
「泡麵在廚房左手第一個柜子里。」刑從連提高音量,告訴屋裡的小同志。
「可是我不想再吃泡麵了!」王朝繼續嚷。
「定外賣。」
「附近的外賣早吃膩了啊。」
他們走進正廳。
王朝小同志趴在桌上,有氣無力,一副剛輸了遊戲生無可戀的樣子。
「你想怎樣?」刑從連問。
聽見這話,王朝的眼睛蹭地亮了,林辰見他的目光飄了過來。
「阿辰你做飯給我吃,好不好?」他說完,還舔了舔嘴唇,說:「好想吃家常菜啊。」
林辰覺得好笑:「為什麼挑我。」
「老大pass,付教授食堂吃慣了pass,你之前一個人住一定很會做飯吧!」
事實上,王朝的分析並沒有任何問題,唯一的問題是,一個熟知超市貨架各種泡麵口味的男人家裡,並沒有可以展現廚藝的素材。
林辰站在水槽前,沖洗著打蔫的青菜,鍋里煮著熱騰騰的泡麵,嗯,依舊是紅燒牛肉口味。
刑從連靠在料理台邊,對正在翻檢冰箱的小同志說:「別找了,你前天就把最後的鹽水方腿吃完了。」
「你為什麼不去買菜!」王朝很氣憤地回頭。
「因為我每天都在用心工作。」刑從連很理所當然地回答。
王朝被噎得說不出話,砰地關上冰箱門,氣沖沖跑回電腦前,準備繼續殺兩盤。
……
加了青菜和雞蛋的泡麵,也依舊是紅燒牛肉味的,翻不出什麼新奇的花樣來。
解決完晚飯,為了避免付郝再對刑從連進行思想品德教育,林辰把他們帶到陽台上喝茶。
春風半涼不涼,陽台正對著河面,兩岸燈火倒映水中,更顯得波光粼粼。
付教授好歹也是見過世面的人,可真坐在腐敗的圈椅里,捧著一杯熱茶,他就舒服得想哼哼。
「師兄啊,你打定主意要留在這裡了?」付教授半眯著眼,這麼問他。
四周只有流水聲音,一切都很安靜。
「嗯。」
付郝看著他,欲言又止,最後道:「那你可千萬不要再像之前那樣逞強了。」
「好。」
「馮沛林那事,我理解你是想詐死逃開監視,雖然一直躲藏總不是什麼辦法,但也比你老這麼出頭要好。高速劫案吧,我知道你也是一不小心碰上的,不管也不現實,可這也太危險了,能一下子殺掉一車人滅口的販毒組織,還敢在警車下面裝吸盤炸彈,這已經不是膽大包天可以形容的了好嗎,要不是黃澤把事情壓下來,你又要出名了,要是再被毒販盯上,你可怎麼辦啊。」
付教授憂心忡忡,林辰聽得很無奈,卻只好寬慰他:「沒事,警方有證人保護系統。」
「你根本沒有重視這件事情!」付教授擱下茶杯,提高音量。
「但是,你讓我該怎麼辦呢?」
林辰很鬱悶地問道。
付郝一聽他這麼說,趕忙勸慰:「沒事沒事,就現在這樣挺好,你就和老刑住,萬一有什麼入室搶劫殺人,他也能保護你。」
話題主旨瞬間轉變,不得不說,在調教師弟方面,林辰覺得還是有一些心得的。
「你這樣說,我總有不好的預感。」
「哎,誰叫師兄你命真不是很好呢?」
「那付教授你有什麼轉運方法嗎?」林辰笑問。
「我覺得老刑運氣好像不錯,你看政府修條街,他都能換到這麼好的地方來住,我聽說哦,有些人命格天生硬,就是命好,你趕緊蹭他,把他的好運全蹭走。」
「好。」
林辰沒有再說話,周圍除了水聲,便再沒有其他聲響。
付郝似乎覺得很不習慣,他抓了抓頭髮,突然想起了什麼事:「對了對了師兄啊,後天老爺子六十大壽啊,那個……」
「怎麼了?」
「你去不去啊?」
「付教授的意思,是想我去,還是不想我去?」林辰問。
「不是,我當然是想你去啊,就算我不想,老爺子也想啊,就是我們老爺子桃李滿天下,去的同學會有點多……」
「然後呢?」
「然後,我乾脆跟你說了吧,他們好多人想借著老子也大壽,順便搞同學聚會,卧槽,你還記得鄭冬冬那個混蛋嗎?非說要推薦你當同學會主持人,說你之前成績又好又能幹,現在一定是社會精英了,由你當主持人最合適,我看他在群里那副小人得志、明嘲暗諷的樣子就各種不爽,他就是想趁機羞辱下你……」
「我不記得了。」林辰打斷了付郝。
「不記得什麼了?」
「我不記得誰是鄭冬冬了。」
「不記得沒關係,那就是個小角色,之前我們隔壁班的,但他噁心人起來可夠勁,說實話,老爺子大壽,你不去又真的不好,要不我們當他晚上,去老爺子家裡拜訪一下,說話也方便。」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聽著付郝這麼說,林辰提起茶几上的水壺,往杯中續了些熱水:「既然我都不記得他是誰,那麼他想什麼、說什麼甚至做什麼,很重要嗎?」
「不重要是不重要,但是同學會……」
「你是想說,現在我的同學們都事業有成,而當初成績最好的我,卻偏偏越混越差,只能做警隊的小顧問,去見老同學,容易心裡不舒服,對嗎?」
付郝想了半天的話被憋在喉嚨口,最終,他憋得臉有些紅,可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視下,他只能點了點頭。
「既然這項工作是我選的,我也很樂意做,那麼我為什麼要自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