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程 17

  費盡心機綁架一車人質,只為一個結果,這不是聰明又是什麼呢?

  但問題的關鍵在於,什麼是結果,又是什麼結果?

  見他和刑從連陷入沉思,宏景高速董事長先生再次忍不住發問:「林……林先生,綁匪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大概是想說,給你們一個小時,找出他想要的東西,否則,他在九十分鐘之後就要殺人了。」林辰想端起茶杯,手卻被刑從連按住。

  「什麼!撕票!!」剎那間,董事長只覺得冷汗要順著脊背流下來,「這簡直是窮凶極惡、喪心病狂!你不是說他不會傷害那些孩子嗎!」

  林辰微微搖頭,迴避過這個問題,他再次撥通了黃澤的電話。

  「怎麼樣了?」黃澤聲音有輕微的緊張情緒。

  「綁匪主動暴露了位置,王朝等會會將具體位置發給你。」

  「什麼叫主動暴露位置?」

  「他主動暴露位置,是因為他要求與您隨行的記者到場,然後他稱我為姜老師。」林辰平靜地敘述道。

  「他為什麼會喊你姜老師?」黃澤轉頭看向在車裡生悶氣的姜專家,心念電轉間,他忽然明白了林辰的意思。事實上,今天早些時候,許多記者不約而同要求上高速採訪糖果大盜一案時,他就已經覺得有些奇怪。雖然此案備受矚目,但十幾家電視台記者同至似乎又顯得太過小題大做。

  「我猜想,綁匪怕是利用了姜哲把這些記者騙上高速,原因很簡單,當事情到達最高丨潮時,他需要記者在場。至於他是怎麼利用姜哲的,這件事我想你還是與姜老師面談最好。」

  林辰的話令黃澤一時語塞。

  「那綁匪提了什麼要求嗎?」黃澤提著電話,向警車走去。

  「他要一個結果。」

  「什麼結果?」

  「他沒有說。」

  「所以從頭到尾,你們都還是沒有搞清楚,綁匪的訴求究竟是什麼?」

  林辰說:「但我猜想,以那個少年謀篇布局的能力,他大概已經把所有的線索都擺在我們眼前了。」

  然而,關於線索和結果,這些都並不是黃澤關心的問題,他所關心的只是案件會如何解決,而解決之後的結果又是否在可控範圍內,所以他並沒有追問任何關於線索和結果的問題,他已經走到車邊,他對林辰說:「告訴刑從連,宏景特警大隊已經在半路上了,讓他把綁匪具體位置發給我,再抄送特警大隊大隊長一份。」

  黃澤說完,掛斷電話。

  他看著后坐上滿頭亂髮的姜專家,彎下腰,敲了敲車窗。

  車裡,姜哲百般不情願側過頭,見是他,姜哲眼底又冒出些許期盼的光芒。

  黃澤主動打開門,坐進了車裡。、

  ……

  辦公室內。

  黃澤的話止於最後一個音節,林辰握著手機,微微垂眸。

  刑從連很敏銳地察覺林辰在憂慮:「黃督察怎麼說?」

  「他讓我們把綁匪的坐標位置發給他,還有特警大隊隊長。。」

  兩人對話很短,也很默契地沒有再繼續下去。

  刑從連心下瞭然,他輕輕敲了敲王朝的腦袋:「你把位置發給黃督察發去,然後去現場協助黃督察處理案件。」

  「卧槽!」王朝嘴裡叼著的筆啪嗒掉下,「我為組織立過功,組織不能這樣對我!」

  這時,刑從連沒有再與王朝開玩笑,他嚴肅認真道:「你處理完追蹤系統后,有確認楓景學校那輛旅遊大巴究竟停靠在哪裡嗎?」

  「哦,你等等。」王朝說著,切換了另一個窗口,他將方才電話追蹤定位的結果與車輛追蹤結果兩相比對,然後對刑從連說,「誒老大,阿辰剛是不是說,那個剛老司機說他們是在飲川北出口後下的車是吧,果然是個老騙子嘿。」他又把筆重新咬回嘴裡,啪嗒啪嗒敲了幾條指令,隨後,屏幕上準確駛過楓景學校那輛丟失的旅遊大巴,王朝順勢切換至下一個高速監控攝像頭,大巴卻不再出現。

  見狀,王朝看了眼兩個監控之間的坐標參數,將滑鼠移到地圖的一個點上:「是在梅村北30公里處,遠遠還不到飲川。」

  「好,你把失蹤大巴可能停靠的範圍以及嫌犯具體位置一起發給黃澤,然後讓老彭他們特警隊派個人接你,一起過去。」刑從連揉了揉他的腦袋。

  「司機是綁匪同夥嗎……姜老師也是?」此刻,一直跟著刑從連的客運公司經理聽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道。

  刑從連並沒有回答,他也這才意識到房間里還有個一直全程跟隨的人:「楊經理,實在不好意思,要麻煩您自己回去了。」

  他說完,很乾脆拎起車鑰匙。

  這時,林辰也恰好站起,幾乎不用語言和眼神溝通,他就和刑從連一起走房門,留下辦公室內一群人面面相覷。

  ……

  其實姜哲完全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承認,他是個有貪念的人,他貪圖錢財、貪圖名聲,但他卻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壞人,他也從沒想過自己會變成所謂的幫凶。

  可當黃澤滿臉鐵青拉上車門保險並在他身邊坐下后,姜哲才意識到,好像事情真的不受他控制了。

  「姜哲,你知道么,偽造簡歷並不犯法,但我向你保證,合夥實施綁架卻一定犯法。」像黃澤這樣職位的人,當然不會像刑從連似地,隨身帶一副手銬,但他只需翹起腿,保持生人勿近的臉色,再加上一句分量夠重的話,就足以把他人嚇得屁滾尿流。

  「黃……黃督察……」姜哲開口時,才發現自己的語音正輕微顫抖,「綁匪和林辰說了什麼?」

  「綁匪說,希望姜老師您帶著記者去與他會和,可問題在於,打電話的人明明卻是林辰,為什麼綁匪會將林辰認作是你呢?」

  聽到這句話,姜哲終於明白,他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事實上,從見林辰第一面起,他心中就有不好的預感,正因為有這樣的預感,所以他才不斷阻撓著林辰參與這個案件,因為這本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而事情背後只是個無傷大雅的約定,由他幫助一個無國界組織完成某種行為藝性質的宣言,對方會在定時炸彈后的談判中,向他帶來的記者做出宣言,然後被他說服、釋放人質。

  這是多麼皆大歡喜的故事,他從未想過事情會有任何變數,雖然他從未與對方見過面,但對方真得一直在信守承諾並完全按他們預定的劇本操演,除了剛才打電話的人換做是林辰以外,一切都很好很順利……

  所以,問題都出在林辰身上!姜哲這樣想著,心中也仍舊抱有一絲幻想,他對黃澤說:「您知道綁匪把孩子們帶到哪了嗎,您帶我去試試吧,我真的能說服他!」

  黃澤只是冷冷地看著他,沒有再說任何話。

  ……

  下樓后,刑從連並沒有馬上去取車,他樓外的香樟樹下站定,靠著樹,準備抽煙。

  「有什麼在人前不能說的話,現在可以說了。」林辰聽見刑從連對他這麼說。

  「有沒有人告訴你,太聰明不是件好事。」林辰愣了愣,反問道。

  聽到他的話,刑從連笑了起來,眼角眉梢有些恣意和瀟洒意味:「剛才陳董追問你他會不會傷害那些孩子,你沒有回答,但這個問題對我來說也有些重要,所以我希望能聽到你的答案。」

  林辰聲音不大,卻非常確信地說:「不會。」

  「怎麼說?」

  「你聽過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嗎?」

  「人質對於綁匪產生感情甚至是依賴的某種心理效應?」刑從連心念電轉,卻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那個說謊的老司機斯德哥爾摩了?」

  「我剛才讓黃澤做了個小測驗,黃澤故意對司機說特警已經找到了綁匪,並且會很快擊斃綁匪、解救人質,那時,司機慌張了,他請求黃澤不要傷害綁匪,這不是斯德哥爾摩又是什麼?」

  「小兔崽子也厲害得過分了點,這麼短時間內,能讓人質完全信任他服從他?」

  「這就是他太聰明的原因。」林辰幾乎有些感慨,「事實上,如果不是司機說謊,我或許還猜不到他之前一次又一次搶劫大巴、索要糖果究竟是為了什麼?」

  刑從連沒有接話,只是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其實,他在做常模。」

  「常模?」

  「常模是心理測量中的一個概念,你可以把它理解為是種平均標準,即大多數人面對某件測試時的普遍反應會是怎樣……」

  刑從連眉頭輕蹙:「他之所以不停劫持客車,是因為他要評估大多數人面對一個劫持者時會有什麼反應?所以,他把搶劫當成了心理測試?」

  「進行測試,然評估,再測試,這是非常重要的。在這循環往複的過程中,他要做到讓劫持者不僅不恨他、更要信任他、幫助他……」

  「有點瘋……」刑從連打開煙盒,發現煙已經抽完,於是他又將盒子塞回口袋,「我承認,他確實很吸引人,他幽默風趣,行為舉止端莊良好,而且大部分人都不認為一個搶劫糖果的少年會帶來真正的傷害,反而會覺得他很有趣,很可愛……但只是這樣司機就能夠甘願為他說謊,孩子們就甘願跟著他跑?」

  「要完成這項行動,人格魅力和武力當然都不可缺少,但最重要的是說服人質們的理由。」林辰低下頭,樹根下的泥土,有些微的濕潤,「我猜想,他所要的結果也就是他說服所有人質的理由,而這個理由一定非常沉重,沉重到所有人都願意為他服務。」

  林辰深深吸了口氣,越細想這件事情,就越覺得其中的重重迷霧,既濕且冷。

  「這件事絕對不能讓黃澤知道。」突然,刑從連果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索。

  風吹起茂密的香樟葉,林辰抬起頭,非常不可思議。

  「現在,那個少年、我們、與黃澤之間,正處於微妙的平衡。」刑從連邁開長腿,邊走邊說,「少年知道我們在找答案,黃澤知道他正制約著罪犯,而我們也知道,他們兩方之間沒有人敢輕舉妄動,這是最好的平衡,但是留給我們尋找答案時間,會非常短暫。」

  這樣的總結,很直白很清晰,勝過千言萬語。

  林辰望著刑警隊長頎長的背影,很是吃驚,他也很想問一問刑從連:這些制約與權衡之術,你究竟從哪裡學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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