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兩個世界
姐妹倆接到人以後就手牽手走在前麵,半點不理後麵的孫鵬。
孫鵬跟了半道,覺得不是滋味兒,兩步衝到前麵,顛著步子在倆人跟前來回走。
寶:“幼稚。”
孫鵬並不理會,而是轉向洛一鳴,:“聽你的陰陽眼好了?看不見那些髒東西了?”
洛一鳴繃著臉,不做聲。
他嗤笑一聲:“在撒謊吧。我就知道。晦氣的人永遠都晦氣。”
他這時麵朝著洛一鳴她們,退著步子往後走,身後有個路墩,他沒察覺。
洛一鳴見了,伸手要去拉他。
誰知他像是嚇一大跳,縮著身子避開,然後就被那路墩絆倒了。
往後倒的時候,他清楚地看到,麵前洛一鳴的身影突然間,憑空蒸發了。
孫鵬跌坐在地上,被磕得生疼的尾椎骨此時毫無存在感,他滿腦子都是洛一鳴在那一瞬間消失不見的畫麵。
寶驚叫出聲:“姐姐!”
沒有回應。
***
那是洛一鳴第一次進入靈域。
那一瞬間,好像一腳踩空了,從燈火通明的街道一下子墜入漆黑陰冷的地窖。
妹妹和表弟的身影迅速被黑暗吞噬,直至消失。
耳旁的街聲一瞬間淡去,風的聲音像某種嗚咽。
洛一鳴呆立著,感覺自己是個不速之客。
很快地,她開始感覺旋地轉。
現在回憶起來,洛一鳴會自己是憑著本能循著光走出來的。
但事實是,她那時全憑著求生欲,幾乎是摸爬滾打著找到那道光門出來的。
一邊吐一邊哭然後還一邊爬那種。
那是種什麽感覺呢?就好像有人拎著她的腿,將她甩成了大擺錘,五髒六腑全都錯位,四肢也像脫離了軀幹。
總之,不堪回首。
要問她那時候是什麽心情?
——自己到底為什麽午飯要吃那麽多!!!
是的,她滿腦子想的,就是這個問題。
而當終於爬出來聊那一刻,洛一鳴幾乎是立刻就惦記起了家裏那滿滿一桌子的年夜飯。
伯母是個大廚,手藝撩。
有多撩,從伯那日益圓潤的肚皮就能窺見一二——那個記憶裏長身玉立盤靚條順的英俊男子早已成為過去式,在婚後以一種生怕別人看不出來的速度幸福肥了起來的伯,如今總愛摸著他圓滾滾的肚皮甜蜜地抱怨:老婆廚藝太好,也是一種煩惱。
而洛一鳴對於這種煩惱,非常地向往。
可當她狼狽地坐在空蕩蕩的街心,聽著遠遠的汽車鳴笛聲時,她恍然發覺——這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她自以為隻是短暫地離開了一下子,但這一下子已經足夠上滿一桌子菜,然後再讓它們一點一點冷掉。
洛一鳴愣愣地坐了一會兒,冷風刮在臉上,叫筋疲力盡的她一點點清醒過來。
爸爸和寶肯定急壞了。
想到這裏,洛一鳴吃力地站起身,腳下像踩著棉花,步子虛浮地往家的方向走。
她出了一身的虛汗,渾身濕噠噠的,加上冬夜的冷風一吹,不停地打著寒戰。
眼前的景象恍惚起來,洛一鳴的腳好似再也提不起分毫,磕在一節台階上,整個人跪倒在地。
突然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寶?”
腳步聲快速靠近。
那雙烏黑的棉鞋在自己麵前停住——是奶奶。
奶奶有好多雙棉鞋,但都是一水的黑灰色。
她對那些眼花繚亂的花紋和花裏胡哨的顏色極其嫌棄,衣物鞋襪一律都是素色,白色也很少穿,都是黑灰色這樣好打理的暗色。
那雙黑色的棉鞋已經被水浸透,還沾上不少泥漬。
老人家腿腳尚靈便,但是眼睛已經開始花了,雨後的街道坑坑窪窪,一路上她不知踩了多少個水窪。
奶奶蹲下來,湊近了看,確認是洛一鳴後伸手把人扶了起來。
“大寶?”她喚洛一鳴。
洛一鳴大概知道奶奶在想什麽。
估計以為自己撞邪了,喊喊名字好把人喊回來。
於是洛一鳴應道:“奶奶,是我。我是大寶。”
從突然踏入一個隻有自己的異世界,到掙紮著逃脫出來,全程洛一鳴都沒有想哭過。
這時被老人家喚了這兩聲,她莫名眼眶熱起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老人家見了,拉著她的手臂將她打量一圈,除了衣服髒兮兮的,倒也沒有什麽異樣。
就是一張臉煞白煞白的,頭發全叫汗打濕了,像是受了不的驚嚇。
奶奶沒有問什麽,把她手上的佛珠串子摘了下來,戴在洛一鳴的手腕上。
然後在洛一鳴跟前半屈了身子,道:“上來,回家。”
洛一鳴沒動:“奶奶,我能走。”
老人家哼了一聲:“讓你上來就上來。別你,就是你爸,我也能背著他跑上一段。快點兒。”
洛一鳴聞言,老老實實爬上了老人家的背。
這個平日裏對洛一鳴恨不得眼不見為淨的老人,此刻將她穩穩當當背在背上,嘴裏一邊低低念叨著“南無阿彌陀佛”,腳下步子穩健,把那一個接一個的水窪子也踩得熱鬧四濺。
***
回到家裏,果然人都散了。
奶奶打電話把依然在外尋饒洛父叫回來。
洛父一進門,就見寶正抱著洛一鳴嚎啕大哭。
他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回肚子裏,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張開胳膊抱著倆閨女,一同哭了起來。
老人家在一旁看著,搖著頭,輕輕歎了口氣。
總之,洛一鳴的這個意外徹底把本該團圓喜慶的除夕夜變成了有驚無險的一場詭異鬧劇。
那個自己已經看不見亡靈的謊言也在這一被戳穿。
她還是那個有著陰陽眼的女孩,甚至還會時不時地穿越到另一個空間裏——洛一鳴後來知道,她一不心掉進去的那個地窖,是亡靈們的世界。
原來,所謂的另外一個世界,並不僅僅存在於洛一鳴的眼睛裏,它同時是真實存在的。隻不過一直沒有浮現而已。
但是在奶奶看來,洛一鳴是短暫地被“鬼”抓走了,到地府走了一圈。
後來老人家隻要往寺廟裏跑,就會給洛一鳴求各種符咒。
但是這些符咒好像並不管用。
從那一次之後,洛一鳴便開始經常性地穿梭在兩個世界裏。
連接兩個世界的那扇門似乎無處不在。
她總是在各種時候沒有防備地一腳踏進去。
久而久之,便也習以為常,不像第一次那般驚慌失措,能夠比較淡定地應對了。
來往得多了,她好像開始漸漸適應了那個陌生的領域,比起第一次時候的手腳並用,她逐漸可以閑庭信步一般遊走在那個世界。
當然,這些她並沒有讓家裏人知道。
每都以去學校預習為由早早就出門,又以在學校複習為由,讓妹妹先回家——洛一鳴清楚記得那次自己突然消失在寶麵前時,她受驚的那個表情。
那之後寶就生病了,顯然是被嚇得不輕。
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再次發生,洛一鳴不再和寶一起上下學。
一直以來,寶才是那個用功學習的好學生,洛一鳴突然上進了起來,倒是叫洛父很欣慰。
然而寶對於一個人上下學這件事十分怨念,但每次她要賴著和洛一鳴一起的時候,洛父都會語重心長地道:“學會獨立,是一個人成長的第一步。這一點,寶,你要多向姐姐學習。”
這話一出,寶便不服氣了。
之後別上下學,甚至還提出要和洛一鳴分房間睡——當然這個提議因為寶認床而最終作罷。
有時洛一鳴因為在那個世界裏迷路,耽誤了回家或上學,她都用“等朋友”或者“去朋友家玩”糊弄過去。
洛父對於向來獨來獨往的女兒能夠交上這樣親密的朋友感到開心,並不什麽,很是開明的樣子。
總之,對於這種莫名其妙且毫無意義的來回穿梭,洛一鳴應付得越來越得心應手。
直到後來,洛一鳴忽然覺得,在兩個世界之間的這種重複穿梭也許並不是莫名其妙毫無意義的。
它不定是一種刻意為之的安排——為了讓她在某一,遇見那個在屬於亡靈們的黑暗世界裏格格不入發著光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