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借一束光
孟曉開啟誇誇模式:“我們家一鳴可真是有學問。”
夏泓強勢加入誇誇群:“鳴你一晚上造了三十五級佛塔,功德無量。”
洛一鳴:“……謬讚了。
他二人這樣插科打諢,洛一鳴心裏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從坐下開始,全程心裏七上八下。
一來擔心被問起自己是怎麽找到顧慈的,二來今晚的霍衍實在很詭異。
在靈域撈起她和顧慈的時候,霍衍麵色就不太好。
而且,從剛剛開始,霍衍看自己的眼神和之前很不一樣,裏麵多了深深的探究……還有一些別的她看不懂的東西。
總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洛一鳴緩緩起身,打了個哈欠,聲音慵懶道:“我困了,你們先聊,我去睡了。”她打算不動聲色地溜之大吉。
然而霍衍的聲音立時響起:“功德無量的洛一鳴同學,請留步。”
洛一鳴整個僵住,心道不好,想著故技重施,身子一歪就要裝暈,看穿一切的霍衍涼涼道:“你敢暈一個試試。”
洛一鳴的身子應聲立直,她老老實實地重新坐了回去。
眼瞧著氣氛突然緊張起來。孟曉的視線在二人之間來回打量了一遭,霍衍麵沉如水,洛一鳴神情訥訥,她試探著問道:“一鳴你犯錯誤了?”
洛一鳴仔細想了想,霍衍似乎在生氣,那自己應該是犯錯了。
但她心裏沒底,霍衍到底知道了些什麽,又是因為什麽原因如此異常——她完全摸不準。
不管了,反正,認錯要果斷,態度要誠懇。
洛一鳴點零頭。
“那你,錯哪兒了?”霍衍睨她。
這個問題極其經典。
要是你完全不知道答案,那這妥妥是道送命題。
要是你自以為知道答案……橫豎它就是道送命題。
洛一鳴出於求生欲選擇了沉默。
孟曉見狀,一屁股坐在了兩人中間,將洛一鳴護在身後。大影有什麽事衝我來”的架勢。
霍衍挑眉,冷笑:“行啊孟曉,你擋著我算什麽本事,我到底也不能把你們怎麽著。你真有能耐就次次在她送死的時候護著她,我倒要看看,你能護到幾時。”
孟曉怔住,她回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洛一鳴,眼神慢慢冷下來:“你……又幹傻事了?”
洛一鳴見她臉色不太對,有些懵,:“曉曉……”
孟曉突然站起來,胸口劇烈起伏,情緒激動:“一鳴,我本來以為自己很了解你,但是最近我發現好像並不是這樣。”完這句她突然哽住,眼圈瞬間通紅,“當然你不用所有事情都和我講,我知道的,你不太愛講話。但有些事你既然一個人承受不了,為什麽不告訴我呢,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邊嗎?過去的就算了,你不想講,我就不問,我以為你已經走出來了。所以現在又是什麽?又是什麽讓你寧願往絕路走也不願意把手給我?洛一鳴你就這麽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麽?”
洛一鳴自殺過的事情就像一根刺,梗在孟曉的心間,不能釋懷,也不能追問。
霍衍的這句話顯然是讓孟曉誤會了。
借著這個誤會,她將壓抑在心裏許久,那些因為有所顧忌而久久未能開口的話都了出來。
孟曉的眼淚落下來,嘴唇顫抖,一字一句地:“你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洛一鳴。”
她知道。原來她知道。
洛一鳴此刻想著的是,自己最不願意提起的,想假裝沒有發生過的那件事,孟曉知道了。
***
那時侯,在無憂樹下,易初勉逼問她的時候,她可以無動於衷,好像那件事已經無關緊要,她毫不在意。畢竟在傷害自己的人麵前,心腸想要變得冷硬再容易不過了。
但這是孟曉。洛一鳴再硬不起心腸。
於是陳舊的傷疤重又裂開,新鮮的血液湧出來,雖然痛,但她暗自慶幸著——那血是熱的。
孟曉摔門而去,洛一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恍然站起身要追出去,被一隻寬大的手掌禁錮住肩膀。
“讓他去。”霍衍垂眸看她。
易初勉的背影很快也消失在門後。
霍衍:“你們吃過晚飯沒。”
這突兀的問題讓夏泓一愣,答道:“還沒,曉曉等一鳴回來一起吃來著。衍哥,你餓了嗎。”
霍衍點頭:“有點。”
夏泓殷勤道:“那我這就去熱菜。”著往廚房去,走之前看了好幾眼洛一鳴。
洛一鳴被按著肩膀坐回沙發上。她抬眸去看對麵那個男人。
他的神色似乎還是那樣淡淡的。
洛一鳴從來看不清這個人,因為對他有太多的雜念。
他也知道的吧——
那個她自以為藏得很好的秘密。
***
顧慈知道。
在第一次帶她去靈域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智商200是玩笑,夜盲是謊言。他就是這樣的人,這樣溫柔一個人。
玩笑和謊言,這兩樣本該鋒利的存在,在他手裏竟也變得溫柔起來。
同情這種無甚意味的情感,也有了溫度。
夏泓和易初勉知道。
他們無意侮辱她,隻是想讓她認清自己不配做霍衍的守夜人這個客觀的事實而已。
無論出於什麽理由,放棄生命都是不可原諒不可理喻的——在他們看來,自己應該是懦弱又可憐的loser吧。
他們是坦蕩蕩的人,無暇去顧及loser脆弱的感情,隻是單純憤然地想要扞衛生命的尊嚴,就像扞衛某種正義。
洛一鳴褻瀆了生命,他們鄙視這件事,甚至對此感到憤怒——這樣坦蕩蕩的人。
孟曉知道。
“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邊嗎。”這個太陽一樣的女孩,長久以來贈與她的慷慨陪伴,她洛一鳴何德何能。
“我以為你已經走出來了”。對於孟曉來,過去了,就是走出來了吧。
黑是黑,白是白,沒有灰色地帶。愛是愛,恨是恨,愛恨交加全是屁話——這樣簡單的孟曉,這樣可愛的孟曉。
對這樣的人,自己卻連坦誠都吝嗇給,何嚐不是一種殘忍。
霍衍知道。
洛一鳴在此刻恍然,他甚至從一開始就知道。
早在之前那每一個便利店的早晨,他給過的每一個眼神,被自己遺漏或是刻意忽視掉的那每一個眼神,裏麵的情緒甚至不曾費神去隱藏——厭惡、冷漠、鄙夷。
沒有同情——她不知是不是應該慶幸。
洛一鳴無暇去想霍衍為什麽會知道,這一刻她隻想躲起來,離開霍衍的視線,離開他們所有人,躲得遠遠的。
洛一鳴很愛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或者,她喜歡他們身上那種蓬勃明媚的生命力——在一起的時候,會感覺自己也被感染了。
就像不見日的陰冷角落裏,突然照進來一束光,緊接著又一束,再一束……他們就這樣大喇喇地閃耀著闖進來,帶著久違的光和熱。
可她也清醒地知道,這些光,都是暫時借來的,她留不住,也不能去留住。
是啊,他們都是那樣好的人。可是越好,越叫她無地自容。
尤其在眼前這個人麵前。
她一邊渴望著見到光,一邊又因為習慣於夜行而對這樣奪目的光芒感到無所適從。
太過刺目。
以致於,睜不開眼,抬不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