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催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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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浚親自帶著我向刑警隊的辦公區走去,他很高,走路帶風,我跟在他後麵兩條腿差點沒倒過來。白隊應該是提前接到了消息,看到梅主任和我忙站起身打著招呼:“來了。”
梅主任拍拍白隊的肩膀:“給你帶了個外援。”
白隊抽抽嘴角,和我寒暄的話別有深意:“辛老師這幾天憔悴了不少啊。”
我用力咬了咬唇讓自己有點血色,努力向白隊笑笑。這幾天為陸曾翰的事焦心,經常失眠、即使睡著也是噩夢連連,臉色泛黃,嘴唇還起了一大溜血泡。這幅尊榮和形象,確實不怎麽樣。
白隊對梅主任說道:“已經派人去提陸某了。我們沒有過心理專家和嫌疑人見麵的先例,安排在審訊室也不合適。這樣吧,我把見麵安排到小會議室,裏麵有監控,我們能隨時監測到嫌疑人,此外,我再派兩個人在會議室裏保護辛老師的安全。”陸某兩個字有點讓我心裏沉沉,隻有嫌疑人才會被稱為某某,聽人這麽喚他,很不是滋味。
梅主任點頭讚許:“好,安排很細致。”
白隊轉看我問道:“辛老師需要帶什麽進去嗎?我們去準備,你自己的東西是不能帶進去的。”
我想了想道:“一些A4紙,和一盒彩色筆吧,水彩彩鉛都可以,隻要是彩色的。”
我要的東西也符合規矩。白隊沒有猶豫地答應了,半個小時後,會議室和彩鉛都準備好了。白隊除了遞給我紙和彩鉛,還給了我一隻藍牙耳機:“我們在隔壁的房間裏看監控,如果覺得時機合適,會通過耳機指示你向他詢問。”
“好。”我按照白隊的要求戴上了耳機,對他說道,“但是心理疏導未必一次有效,他今天的狀況極有可能不適合詢問。”
“我們會把握。”白隊沉聲說道。
我先坐到了會議室裏,忐忑地等待著。外麵傳來了腳步聲,我的心猛地揪了起來,開始砰砰狂跳。
會議室的門開了,陸曾翰在兩名警察的押送下走了進來,一步,一步,都在我的心裏泛起漣漪,他又清瘦了些,也更蒼白了,可是目光沒有任何改變,依舊深如幽潭讓人捉摸不透。看到我,他沒有驚訝,隻是無奈地勾了勾唇。
我細細打量著他,每一個細節都不想錯過,他也同樣回看著我,看到我憔悴的臉龐時目光有一刹那的疼痛,抬眸和我的目光交纏了片刻,終究還是穿過我看向了別處。
“你還好嗎?”我開口,聲音喑啞。
“好。”他答得簡短,“你來做什麽?”頓了一下,他微微哂笑道,“他們竟然能讓你見我,你真是本事大了。”
“我不是一直都笨的。”我有我的辦法,我並不笨,隻是在他麵前總是沒出息地智商下降罷了,我看著他的眸子,“能吃得好嗎?睡覺呢?”
“都好。”陸曾翰淡淡答著,沒有什麽和我聊天的欲望。
“你見過律師了嗎?律師怎麽說,他現在能知道證據的進展嗎?”我心裏有好多的問題,我想知道他在裏麵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挨打受氣,能不能吃得飽睡得好,我還想知道下一步遠航打算怎麽辦,除了律師,還能給他什麽幫助?
陸曾翰卻是一副完全不配合的樣子,對我的提問打不起精神,眯著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突然看著我的脖子怔了一下:“那是什麽?”
我一愣,忽然想起是那顆骰子,便從脖子上解了下來遞給他,聲音溫溫的:“這是博餅那天的,我拿了一顆。對我來說,它的意義不同。”
陸曾翰的眼中,再次泛起了沉重的糾結和掙紮,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來回捏著那顆骰子,不知在想著什麽,過了很久,他把骰子扔給我,勾唇道:“無聊。”
我無奈地笑笑,他不會明白這顆骰子在我心裏的分量,一如他不明白他在我心裏的分量。我把骰子攥在手裏,白隊的聲音在耳機裏想起:“辛老師,你先出來一下。”
我怔住,出了什麽問題了嗎?我站起身來,陸曾翰給了我一個別有深意的笑,我走出會議室,白隊從隔壁的房間出來,一臉嚴肅。
“辛老師,我本來是不同意你作為專家介入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白隊看著我目光很冷,看來他的確是懷疑我和陸曾翰的關係,“但是梅主任的麵子,我不得不給,我希望你能珍惜這次機會,真正做些對審訊有意義的心理疏導,而不是閑聊。否則,我不會再同意你做這種探訪式的治療。”
白隊的冷麵無情讓我警醒了些,是啊,雖然我的目的隻是看他,但我畢竟是背著任務來的,哪怕是裝裝樣子。我點頭:“是,我先和他閑聊熱熱身,待會就會切入主題。”
白隊的臉色緩了緩:“他現在這種不配合的態度,對他一點好處都沒有。他的自首以及他能準確指認藏屍地點,即便不需要證據,也足夠定罪了。”我的心猛地跳突起來,我分辨不清白隊是在唬我還是說真的,他的話已經讓我足夠慌亂。白隊接著說道:“他現在否認殺人,但是我實話告訴你,證據對他很不利,肖岩冰身上找不到指紋,沒有第三人出現的跡象,排除不了他殺人的嫌疑。”
我的心激烈地跳突著,白隊深看著我說道:“你要是真想幫他,就讓他配合說出真相,而不是閉口不言。別的都是亂彈琴。”白隊說完回了房間。
我頓在原處半晌,才把白隊的話消化。找不到真凶的痕跡,陸曾翰能準確指認藏屍地點就是他殺人的最好證據。如果他繼續不配合,他會被定罪。不可以!
我回到會議室,陸曾翰仍然是勾唇深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拚命壓抑著內心的情緒,把紙和筆推到他麵前:“閑話不聊了,畫幅畫吧。”
陸曾翰斜睨了一眼紙筆,冷笑道:“你是不是覺得你那套繪畫分析特別厲害?不過,對我不起作用。”
我耐心地勸著:“哪怕為了你自己,你也該配合警方,有什麽情緒,就宣泄在紙上也好啊。”
陸曾翰沉聲道:“我沒什麽要說的,也沒什麽要宣泄的。”
看著陸曾翰一幅拒人千裏之外的神情,我的焦慮、擔心、害怕全部擰在一起,讓我的情緒砰砰撞擊著理智,我咬了咬唇,狠狠心,拿起黑色的彩鉛和紙走出了會議室。
會議室外靠窗的地方有個玻璃桌,我拿起彩鉛,飛快地在紙上畫著,螺旋曲線,從中央螺旋盤著延伸出去,是最好的催眠圖片。一刻鍾後,我帶著畫好的圖片回來,遞給陸曾翰:“從中央看下這個圖,看看有什麽特別。”
陸曾翰拿起圖片,先是拿遠,又湊近:“沒什麽特別。有什麽?”說著抬眸問我。
我向他溫聲道:“你繼續看看,認真看看。”
陸曾翰再次拿遠又拿近,反複幾次這樣看下去,陸曾翰的目光漸漸有些迷離,眼神不太聚焦,目光漸漸發散,我輕輕把他手裏的紙拿走,他沒有太大的反應,茫然地看著我,我從左手掌心拿出骰子項鏈,做出鍾擺狀,在他眼前左右均勻晃著,一次,兩次…陸曾翰的目光徹底淪陷。
我的繪畫催眠成功了。繪畫催眠,是運用令人眩暈的圖案,讓人進入被催眠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下,可以說出實話。
我輕聲問著他:“肖岩冰是你殺的嗎?”
“不是。”陸曾翰緩緩答道。
“那你怎麽會找到藏屍地點?”這是我最關心的問題,也是他洗脫嫌疑極為關鍵的問題。
“後山坡的血跡旁,有很短的一道車輪的痕跡。我猜是凶手用來運送屍體的。”陸曾翰的語速比平時要慢一些,“根據車輪的痕跡及深度,我估測是一輛類似清潔工那樣的三輪車,再根據坡度,風速,肖岩冰的重量,計算他大概走的距離。”
他太聰明了。我不禁問道:“那你怎麽確定他走了多久?”沒有時間,怎麽計算距離?
陸曾翰說道:“雨衣是一件,凶手是兩個,六點多在後山坡看到的那個穿雨衣的,就是凶手,他已經殺完人把屍體扔到海灘邊了,隻是還沒有分屍。時間很容易就算出來了。”
我心裏默默算了一下,肖岩冰五點從雲湖別墅出去,別墅到後山坡十分鍾,殺人按十分鍾算,凶手運走屍體再返回雙倍路程,運送屍體的時間大約是二十分鍾左右。我問道:“二十分鍾?”
“十四分。”陸曾翰道,“去的時候台風是順風,下坡。”
我徹底暈了,這其中是怎麽計算的我就不清楚了。我有太多的疑問:“你為什麽不猜凶手會在廢棄的民居裏分屍藏屍?”
陸曾翰說道:“凶手不是本島人,不會了解哪處房子有人,哪處沒人。如果他在沒人的房子分屍,會提前探路,做好標記,我沒看到標記。”
“那你怎麽猜到在榕樹那呢?為什麽不在海灘或者是垃圾堆?”我追問道。
“垃圾堆太容易被發現,海灘沒法藏屍,隻有榕樹下,海水衝刷不到,又有垃圾的臭味,魚和紫菜的腥味遮掩屍臭,很難發現。那棵榕樹下的土比別的樹要鬆,很明顯是被挖過的。”陸曾翰在催眠狀態下,回答問題很誠實,也很流利,不會像他平時要麽緘口不言,要麽閃爍其詞。
我還要問,白隊在耳機裏發來指示:“問他為什麽要自首?”
我複述了一遍問題,陸曾翰沒有猶豫答道:“鄒昱凱需要趕快回來治療,他的胳膊已經化膿了。而且自從他上次被警察抓了後,精神就有點問題,他撐不下去了。”
白隊又指示:“問他,案發早晨六點到八點,他做什麽去了?”
白隊果然時刻保持著清醒的警覺,他對這個問題的執念讓我措手不及,我的心怦怦亂跳起來,我不能問,他那會是去收貨,他清醒時不管警察怎麽問都不答的問題,一定是非常重要,我如果問了也許會害了他。我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