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可不可以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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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沒見過一個人可以有那樣深刻而掙紮的表情,以前我看到的,平常的表情居多,不論是開心還是生氣,都隻是情緒發泄導致。隻有在一些心理障礙的來訪者身上,我能看到濃重而深刻的表情,不論喜怒哀樂,都是誇張扭曲的過分。
而陸曾翰的複雜表情,都不同於他們。他是清醒而冷靜的,他的表情是一種由內而外痛切的凝重,仿佛從靈魂和骨子裏釋放的情緒,使得神情在他的臉上是削刻出一般棱角鋒利,讓他的整張臉都格外沉重。他的眸子深得像不見底的千年冰譚,有淩厲的寒光閃過,但隻一瞬,對上我的眸子後,那絲寒光不再,變成了掙紮,掙紮得痛苦,掙紮得沉鬱。
那種掙紮好像抽空了他全部的力氣,我的手一滑,向下墜去,他的眸子痛了一下,下意識地飛快再次伸手把我抓住,我的唇際揚起,竟然微微笑了。他用力抓著我的樣子,緊張的樣子,讓我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我的笑仿佛刺了他一般,眸子裏的沉鬱散去,他很快把我拽了上來,勾唇道:“辛老師,你都差點掛了,還有心情笑啊?”
我一愣,不就是個小坡嗎?頂多磕碰個皮,哪有那麽誇張?我上來的時候幾乎沒怎麽喘氣就爬上來了。我向坡下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個島的地勢不平,我上來的地方海拔高,沒爬幾步,可是坡的另一側,卻是如臨深淵的大海。我如果摔下去,十死零生。
我再轉眸看了看陸曾翰,正要說感謝的話,他已經先說了出來:“不用謝我的救命之恩。”可是他的神情卻有絲說不明的惆悵。
我又被噎了回去,可是這次,我一點都不生氣,我看著他,專注地,細細地,貪婪地,雨把他的頭發都打濕了,身上穿的深咖色休閑裝也濕了,風吹得他的衣角幾次掀起很多。我這才注意到,台風來了。也許是昨晚後半夜就來了?我不知道,我跑出來時整個人都是懵的,隻知道跟著姐姐的歌聲跑。姐姐?我忽然想起,忍不住問他:“你有沒有聽到歌聲?女聲?”
他怔了一下,快速思索了一下搖頭:“沒有。”
“哦。”我失望地應聲,看來是我做夢了吧,把夢境當成了現實。我長長歎了口氣,忍不住又看著他。人為什麽不能控製自己的心呢?如果人的感情能像水龍頭一樣,想擰就擰開,想收就收住,該有多好。“情不自禁”讓我掙紮,也讓我特別討厭這樣不理智不決斷的自己。可我就是挪不動步子,移不開目光。
不知道是我的目光太灼燙,還是我的眼神太癡纏,陸曾翰轉過了臉,隻給了我一個清冷的側影,半晌,他沉聲說道:“回去吧,台風來了,外麵太不安全了,別亂跑。”
我抿了抿唇,盯著他的側影,沒有吭聲,也沒有邁步。
“那我先回去了。”陸曾翰轉身向坡下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我的心一點一點,隨著他的步子沉了下去。風吹著雨,砸在臉上好疼,我的臉上濕乎乎的,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我依舊沒有動。可心怎麽這麽疼?為什麽他能做到毫不留情地轉身,而我卻做不到?眼睛好模糊,我已經看不清他的背影了,我捂上了眼睛,終究忍不住又哭了出來。我再一次把我全部的自尊捧了出去,還是被踩在了腳底,什麽都換不回來。
過了好久,我才哭得緩住了呼吸,我把手放下,陸曾翰不知道什麽時候又站到了我麵前,目光裏一絲無奈,一絲玩味:“還站著不走,打算變望夫石?”
我的心瞬間狂跳起來,他回來了!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甚至有點緊張,手心緊緊攥著,還有點微微出汗。陸曾翰一把拽著我的手:“走吧!十級台風了,還傻站著幹嗎?”
他的手心熱熱的,我緊跟著他的步子,心跳得好快,好希望這段路永遠都走不完。“執子之手,把子拖走”,這句話好美。我輕輕地說著:“能不能,就這麽一直不放手?”可是我的聲音太輕,剛一出口,就被吹來的風雨擊打得破碎全無。
陸曾翰仿佛沒有聽到,隻在前麵迎著風雨一往無前地走著,而我跟在他身後,被他擋住,免受侵襲。
很快就到了基地門口,陸曾翰停住:“這下可以進去了吧?”說完勾唇曖昧一笑,“不用想我,台風這麽大,船都停了,今天估計得在島上待一天。想見我隨時歡迎,地點你去過的,2208房間。”
我的臉一燙,轉身就走。這個人沒一句正經,分不清哪句話靠譜。我心裏放不下他不假,可也經不起他調戲一般地捉弄。
回到房間,瑩瑩揉著惺忪的睡眼:“可喬姐,你哪去了?我怎麽都睡不醒啊,知道你出去了,可就是醒不來。”
我脫下已經濕透了的衣服:“我早晨出去走了走,睡不著。”
瑩瑩打著哈欠:“外麵下雨了?那你還出去走?”看我沒回答,又說道,“你出去的時候我正在做噩夢呢,夢到楊意澤那家夥拿著把刀要殺我。好在你一出去我醒了,可轉眼又睡著了,他還舉著刀呢。靠,我得找那家夥算賬去。”瑩瑩說風就是雨,前一秒鍾還哈欠連天,後一秒已經整裝待發要去找楊意澤幹架了。
我搖搖頭,進了衛生間衝澡。全身濕乎乎的太難受。
陸曾翰說得果然沒錯,南城的台風史無前例地提前來了,今天所有的船都不再上島了。島上的船也沒法離開。不僅我們走不了,陸曾翰那邊那群有錢人的遊艇也走不了。上午的拓展也沒法進行。瑩瑩他們去打牌了。我不會打,待在房間裏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
慢慢回過味兒來,我有點後悔,早晨被陸曾翰一句調戲亂了方寸,本來想問問他為什麽那麽早出現,和那個嬌俏的女孩子是什麽關係,結果全沒問。這個人,太會先發製人!每次都能準確地把我的話堵在嘴裏。
下午台風更大,我在屋裏都能聽到呼嘯的聲音。六點多,房門被用力地敲著,瑩瑩的聲音在門外清脆地響著:“我有房卡,你敲那麽用力敲地鼠啊?”估計是瑩瑩和楊意澤,我把電視的聲音調小。
進來的人果然是他們倆,楊意澤的表情有些凝重,沒有寒暄直奔主題:“辛姐,和我去一趟雲湖山莊。”
“我?”我愣了一下,“雲湖山莊?”
“接到報警,有人失蹤了。上午這邊的派出所已經接到報案,初步調查情況不容樂觀,有可能是刑事案件。所以報到了分局,但是由於台風,刑警隊的同誌們趕不過來,他們知道我恰好在島上,白隊指示,要我協助這邊的派出所保護現場,先錄好口供。”楊意澤急急地解釋著。
我身上莫名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雲湖山莊?聽起來是個挺高級的地方,難道是陸曾翰那裏?整個島上貌似隻有那裏像是個歸隱的會所。我忙問道:“誰失蹤了?”
“具體情況我還不知道。這就要去。”楊意澤說道,“趕快走吧。”
“那,我去能做什麽?”我立即從床上跳了下來,緊張得聲音都有些顫抖,會是陸曾翰嗎?我恨不得立即飛到雲湖山掌。
楊意澤和我一邊走一邊說道:“白隊的意思,一則有人失蹤怕引起群體心理慌亂,你做為專業的心理治療師,可以及時疏導。再者,我私下覺得,辛姐你那麽厲害,如果真的是凶案,凶手可能就在這個孤島上,你還能幫著用畫畫什麽的再找一下凶手。”
我哭笑不得,這第二個想法也太扯了。我又不是神婆,怎麽可能每次都用畫畫破案。但顧不上解釋,也不想解釋,我隻想第一時間奔到現場。
瑩瑩在後麵追喊道:“能不能帶上我啊?”
“快回去!”楊意澤扭頭喊著,“外麵危險,好好待著,和魏醫生他們一起,不要自己亂跑!”
瑩瑩還在後麵喊著什麽,我們已經聽不到了。外麵的風雨比早晨大了許多,楊意澤遞給我一件舊式雨衣:“和拓展中心借的,別嫌味兒啊。”
我接過來,很沉,像上個世界八九十年代那種軍綠色很厚重的雨衣,一股嗆鼻的汗的酸臭味道襲來,不知道是被多少人穿過沒洗了,可我一心想著盡快到雲湖山莊,什麽也顧不得,邊小跑著邊把雨衣結結實實套在了自己身上。
很快到了,果然是昨天下午我看到的那片會所。門口的服務生不見了。楊意澤帶著我進去,我仔細看了看大門周邊,沒有一處寫著“雲湖山莊”這四個字,可謂極度低調了。
穿過庭院,走到一片歐式別墅,進了大廳,才看到牆壁上懸掛著一個牌匾上寫著“雲湖山莊”四個字,而對側是一幅很獨特的油畫,我來不及細看,迅速掃視著客廳裏的人。除了女人,隻有一個男人,淺白的針織上衣,蒼白的臉色,我衝了過去,沒有任何客套寒暄直接問道:“鄒先生,陸曾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