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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消失的記憶

  那個聲音,幽幽暗暗,彷彿從空中懸起,讓我全身都在微微顫抖。我很想從夢境里醒來,卻彷彿夢魘一般,無論如何都醒不來。夢裡的我,好像在一條荒蕪的石板小路上狂奔,可是路邊卻沒有一個人。我喊著姐姐的名字,卻沒人應我。只有好像老家舊房子的一處建築在遠處,我想跑回去,卻隨著我的步伐,那房子在不斷後移,我怎麼也跑不回去。


  無論我怎麼著急,那個夢都彷彿無休無止。這次我大概是真的病了,每次睜開眼,看到太陽的位置都是不同的,忽而東升,忽而當空,忽而西落。就這麼反覆了好幾天,我似乎一直在暈乎乎地睡著,很餓,卻怎麼也起不來,越睡越暈。


  而在夢裡,出現的人卻越來越多。先是小時候的姐姐,無憂無慮地帶著我在門前的花園裡跑啊,追啊;接著是少年時期的姐姐,我們相依為命,靠著一碗雞蛋面過了個年;再然後是我高中時,姐姐手裡攥著一個紙包激動地對我說著:「喬喬,你讀大學的錢有了。」我很開心,但我也注意到了姐姐短裙下大腿上的淤青,可我不敢問;再之後,是姐姐的很多臉,有開心的,有悲傷的,有落寞的,還有很多姐姐的話,「喬喬,怎麼把握一個老辣狡猾的人的心理?」「喬喬,有人對我很好,我終於也有這一天。」「喬喬,我陷進去了。」「喬喬,怎麼放棄不該有的感情。」「喬喬,我配不上他。」……


  我想拚命逃開,我想躲開姐姐,卻迎面遇上了陸曾翰,他的目光里有糾結,有纏綿,我不知道他對的是我還是我身後的姐姐,可我卻不覺撲進了他的懷裡,我顫抖而戰慄,陸曾翰把我緊緊擁在懷裡,動作用情,聲音卻鬼魅:「可喬,你的心裡,住著一個自私的魔鬼。」


  我不想聽他的諷刺,可我卻忍不住縮在他的懷抱里,這是我愛的人,哪怕我明知他和姐姐的情愫,我也仍然想在他的懷裡取暖。這是夢吧?既然是夢,我就可以肆無忌憚了吧。在現實里,我要顧忌道德,顧忌良心,在夢裡,我何苦壓抑自己呢?我擁緊了陸曾翰,他的吻俯身而來,我沒有逃避,反而主動地迎上去,他的唇好溫熱,一如第一次在酒吧里,他為了騙肖岩冰的一吻,便吻走了我一生的愛戀。


  可是這種纏綿悱惻的吻怎麼感覺這麼真實,我甚至能聽到他沉重而繾綣的呼吸,和他身上獨有的氣息?以至於我自己也全身緊繃,散發著淡淡的熱氣。我睜開眼,唇齒相依間是陸曾翰有些憔悴的臉,我的心咯噔一下,猛地清醒。


  這不是夢,這是真的,陸曾翰的確坐在我的床邊,還吻上了我。我用力把他推開,幾分惱怒:「你這是做什麼!」


  陸曾翰的目光掙扎了半晌,淡淡道:「這兩天都找不到你,我打你手機也沒接,就來看看,我擔心你出事。」


  「我不需要你看,你出去!出去!」我慌亂地口不擇言,指著門大喊。


  我的虛張聲勢似乎有些刺痛他,他細細看了看我,道:「用不著這麼急著攆我,跟我去醫院吧,你的身體需要看看醫生。」


  「我不去,你走啊!滾!」我從未有過的失態和咆哮,甚至帶著幾分失控地把手邊能看到的東西都砸了過去,枕頭,檯燈,藥瓶。


  陸曾翰的眼眸里,泛起了一絲痛苦,但他很快恢復如常,淡淡笑道:「好,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注意身體。」說完轉身大步離開,卻是走到門口又扭頭戲謔道,「我剛才可什麼也沒做,你怕是做夢夢魘了吧?」


  陸曾翰的話讓我一愣,卻也讓我從剛才的狂怒中緩和了下來。隨著門哐當一聲關上,我像只斗敗的雞癱在床上。我恨我自己。夢裡的我,就是潛意識裡那個自私的我。其實這麼多年來,我何曾沒有隱約的直覺,姐姐的錢從哪來?可是我的自私、我的膽小、我的自尊,讓我每次發現一些細節都刻意地抹去了,把它們狠狠藏在了自己的記憶深處絕不想起。我讓自己沉浸在姐姐的自立自強的謊言里快樂著,幸福著,驕傲著,用姐姐來強大自己的內心。陸曾翰說得沒錯,我心裡住著一個自私的魔鬼。


  而剛才和陸曾翰的吻,更是自己放縱夢境和潛意識的結果,如果我真的覺得愧對姐姐,哪怕在夢裡,我也不該和他擁吻。羞愧,再次把我吞噬,我從抽屜里摸出一把不知何時買的瑞士軍刀,向著自己的手臂狠狠劃去。那一刻,我腦子裡只有一句話,「死了吧。」


  鮮血和疼痛讓我清醒了過來。我在胳膊上劃了二十多道口子,卻都是淺淺的皮外傷,沒有一道用力。自私的人,何曾能傷害自己?我憤憤地把刀扔回了抽屜,無力地捂住了臉。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直到夜晚又快降臨,我的手機響了。楊意澤的電話,他就在門外。


  我不知道他又查到了什麼消息,急忙整了整衣衫,穿了件長袖衣服把胳膊遮上,又把地上砸出去的東西撿了回來,跑出去開門。楊意澤快步進來,門也沒關,坐在沙發上也不和我客氣:「辛姐,我又查到了些東西,想和你確認。」


  我沒心情燒水,從冰箱里拿了兩瓶冰的礦泉水遞給他:「你說。」


  楊意澤猶豫了一下說道:「因為你姐姐以前和鄒士釗還有一些南城的政要走得很近,我就多查了查,卻發現一件事。我覺得這其中應該有聯繫,但我沒找到證據。」楊意澤想說什麼,卻又止住了。


  我看著他道:「你想問什麼,就儘管問。只要我知道。」


  楊意澤深吸了口氣道:「好,那我就問了。辛姐,你還記得,你的父母是怎麼死的嗎?」


  我的父母?腦子裡好像有一灘紅色的血炸開,我想回憶,卻什麼也回憶不起來。我捶著頭,這麼多年,父母的事是我心裡從不敢想起、也無法想起的傷痛。我失神地看著楊意澤:「我記不得了,那時我太小。」


  楊意澤疑惑地看著我:「你也不小了,也該記事了啊。你真的不記得822案件了嗎?」


  「822?」很熟悉的名字,我忽地想起來,那不是賀小敏的親生父親犯事進去坐牢的案子嗎?我記得問過梅子浚,他說是南城最大的走私販毒案。二十年前,我家在北方,不在南城啊,和我父母有什麼關係?我疑惑地看著楊意澤,「你是說我父母,和822有關?」


  「我不確定,但我查到,辛可怡曾經用盡一切力量,查過這個案子。所以我想問問你。」楊意澤緩緩道,還要說,忽然被一個聲音喝止了。


  「好了,別問了。」韓牧之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沉著臉對楊意澤說道,「查瑩瑩的事,翻這些老賬幹什麼?」


  「不翻這些,怎麼找兇手?又怎麼抓兇手?」楊意澤反問道。


  「那你就從別的途徑翻。」韓牧之聲音里儘是不滿,「可喬父母早逝,對她已經是打擊,你讓她回憶這些,考慮過她的感受嗎?」


  楊意澤看了看韓牧之,眉眼裡糾結了一剎,痛聲說了句:「看來瑩瑩這個妹妹在你心裡,沒什麼分量。」騰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一個迫切給心愛的人報仇的男人,哪裡還能顧及那麼多情緒呢?


  韓牧之卻被這句話打倒了,他坐在沙發上,雙手無力地頂著額頭。楊意澤的話重了,韓牧之深夜拿著瑩瑩髮夾的痛苦眼神,任誰看了,都知道那個妹妹在他心裡的分量。只不過,每個人面對事情,表達的情緒不同罷了。


  我俯身拍了拍韓牧之的手,嘆道:「牧之,別在意他的話。大家情緒都不好。」


  韓牧之反手攥緊了我的手,攥得很緊,卻什麼也沒說。過了很久,才鬆開說道:「可喬,我不是不在乎瑩瑩。可是她走了,不能因為一個走了的人,讓活著的人去撕心裂肺地痛。更何況,我那麼在乎你,我以後也只有你了。」


  韓牧之的語氣里都是沉痛,我沒有吭聲。我很想反駁他,我並不存在於他的世界,可看他那麼痛苦,我又不忍心在這個時候戳他的心。


  窗外的風輕扣著窗戶,我和韓牧之都在沉思。他在想什麼我不知道,而我卻仍然陷在剛才楊意澤說的「822」案件里,從韓牧之的神情里,他似乎知道什麼。而他阻止我催眠走到記憶深處,會不會也是不願意讓我想起這些呢?可是我為什麼會忘了這一切?楊意澤說的也有理,那個時候我已經上小學了,不應該什麼都不記得了。這麼多年,我刻意不去想,可誰知等我真的去想的時候,卻想不起了。


  想來想去,賀小敏的父親經歷過那個案子,他還在走流程判刑的過程,此時去問問他,也許一切的謎團就揭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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