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零落成泥碾作塵
槍聲驚動了附近執勤的保安,有人邊喊邊跑了過來,那人又沖著我連開兩槍,我被瑩瑩推到了一根柱子後面,槍聲就在我的耳邊呼嘯,我縮成了一團,但那人始終沒機會繞到我的正面開槍,眼看著有人過來,那人一轉身,急忙從安全出口跑了出去。
我忙跑出去看瑩瑩,她倒在地上,身下是一灘血,頭上的髮夾被甩到了很遠的地方。我伸手去碰她,卻兩手都是血,我不敢再去動她,絕望地抬頭看著跑來的保安,嘶吼著:「求求你們,救救她啊。」
有人打了120,我眼睜睜看著瑩瑩的臉色一點點的變白,呼吸從大口大口的急促,到一點點的微弱,我把胳膊墊在她的頭底下,想讓她舒服一些,好喘上氣,也怕血液倒流到氣管里引起她窒息,可這一切,都那麼微不足道。我只覺得她像一團火一樣,在一點點地熄滅。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可她的目光里,那種求生的渴望,扎得我的心幾乎要碎開。
我語無倫次地安慰著她:「瑩瑩,堅持下去。很快醫生就來了,你會沒事的,你一定要堅持,楊意澤還在等著你結婚,你的沙發,你的檯燈——」
聽到我提楊意澤,瑩瑩的眼睛又亮了,那一刻,眸子里全是春天盛開的花,她的唇角甚至微微上揚起來。我幾乎相信,她會沒事的。
120急救車很快到了,醫護人員把瑩瑩抬到車上,我跟著去了醫院。一路上,我握著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指從熱到涼,我拚命的搓著,想把她的手捂熱,心裡在急切地祈禱,不要,不要!從未有過的著慌,從未有過的忙亂。
到了醫院,醫生把瑩瑩推進了手術室。我在外面發了很久的呆,直到楊意澤和韓牧之匆匆跑了進來。我才想起我都忘了打電話,應該是海天廣場報了警,楊意澤知道了消息。
他們兩個急切地抓著我問道:「到底怎麼回事,瑩瑩怎麼會出事呢?」
我竭力平緩地說道:「我,我陪著瑩瑩去海天廣場買東西,她說,她說想把家裡布置得很溫馨,可是,走到地下停車場,就跑出來一個人,對著我開槍,瑩瑩把我推開,那個人就沖她——」我說不下去了,眼淚涌了出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跑出了醫院,我幾乎要窒息,全是因為我,那個人的目標是我,瑩瑩是受了我的拖累。
韓牧之追了出來,我坐在醫院外面的椅子上捂著臉哭個不住,韓牧之拍拍我的肩,聲音在顫抖著:「你別這樣,不怪你。瑩瑩會沒事的。」
我抬眸,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韓牧之,只能含著淚道:「對不起,牧之,真的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瑩瑩,是我惹的禍。」
韓牧之沒有說話,坐在了我旁邊,雙手抓著頭髮,長嘆道:「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我怔住了,是啊,到底是世界怎麼了,還是我怎麼了。韓牧之素來是個極能控制自己情緒的人,也是個不會怨天尤人的人。這是我第一次聽他嘆得這麼無奈。
就這麼靜靜坐了幾分鐘,我站了起來,看著他緩緩道:「我們進去看看吧。看瑩瑩出來沒有。」
韓牧之的眸子里有絲淡淡的恐懼,和我一樣。此刻的我們,都是想知道瑩瑩的消息,又害怕知道瑩瑩的消息。當一個親近的人處在生死邊緣的時刻,家人朋友也在崩潰的邊緣。
我和韓牧之的步子,都有些不穩。走到手術室門口,門已經打開了,白色的床單,罩上了瑩瑩的全身。楊意澤那樣一個鋼鐵錚錚的漢子,此刻半跪在瑩瑩的床前,死死抓著床的邊緣,面無表情。
我的腳一軟,幾乎摔在地上,韓牧之立在門口,沒有進去,我幾乎是半跑半爬到了瑩瑩身邊,卻哭不出來,喊不出來,只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這樣,是死了嗎?我伸出顫抖的手,撫了撫瑩瑩散在外面的頭髮,一股徹骨的涼意,從我的手指尖竄到了我的心底。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而不真實。
直到醫生過來,安排著下一步的手續,楊意澤才木然地站起來,卻什麼也反應不來,還是韓牧之比較冷靜,按照醫生的吩咐,跟隨醫院的工作人員把瑩瑩推到太平間,辦死亡證明之類的手續。
直到夜裡凌晨兩點多,我們才從醫院裡出來,楊意澤喃喃地像是問我,也像問自己:「瑩瑩,就這麼走了嗎?」
我已經早恍惚了,被他的問題再次問得心如刀絞,眼淚不覺滑落,我回答不來。韓牧之先把楊意澤送回家裡,又把我送了回去,一直送到屋裡,對我說道:「我會通知瑩瑩家裡人,接下來的幾天,估計會很多事,安排殯儀館和火葬的時間,墓地什麼的也要準備。你就在家裡好好休息吧,等下葬的時候,我會告訴你。」
我木然看著他,沒有回應。韓牧之有些擔心道:「你一個人,可以嗎?」
我點點頭,可以或是不可以,我都是一個人。韓牧之想了想,還是說道:「今晚我陪你吧,我在客廳。兇手萬一再來這裡騷擾你,你一個人應付不來。明天我們再商量怎麼辦。」
我無暇再去顧及這些,轉身只想趕緊回到屋裡,躺在床上,好累。韓牧之喊住我,從茶几上把葯遞給我,我吃了一粒,頭暈目眩稍稍緩解。還是他在這些細節上,比我自己都上心。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回到了卧室。
那註定是個無眠的夜。韓牧之在客廳壓低了嗓子給瑩瑩的家人電話通知,雖然隔著一道門,可他壓抑而痛苦的聲音,在夜裡分外清晰。白天,他是最清醒理智的人,可在夜裡,他的每個字都在泣血一般,讓我如裹針氈。
我把自己縮在了被子里,白天的一幕一幕像電影一樣在我的腦海里反覆回想,可我驚訝地發現,人在受了巨大刺激之後,果然會片段性失憶。之前我給來訪者做這樣的治療時,以為只是個例。可我自己,也是個可怕的個例。我想不起那個兇手的樣貌了,只記得他穿著風衣,而所有的細節,全是一片模糊。而事情的前因後果,我也只記得,在樓上看到姐姐的影子,然後我追過去,而到了地下停車場后,所有的事我都記不清了。
越想越急,好容易熬到了天亮,我急忙跑出去,急急對韓牧之說道:「你幫我做催眠吧,我好把昨天的事想清楚,我要趕快給警察提供線索,抓到那個兇手。」
韓牧之的眼裡都是血絲,他疲憊地看了我一眼,道:「先不急。等警察找你錄口供的時候,你看看他們需要的信息,需不需要你催眠。」說著看了眼手錶道,「瑩瑩的父母應該已經到車站了,我這就去接他們。你再休息休息。」韓牧之說完,把門帶上先離開了。
我坐在屋裡,像一隻困獸,我拚命地想著昨天的細節,卻越想越糊塗,我狠狠扯著自己的頭髮,怎麼這麼不中用啊,到底是怎麼了?忽然腦子裡浮現出了姐姐昨天在海天廣場的身影,我急忙給姐姐發了條微信:「姐姐,你昨天是不是去海天廣場了,我在那裡看到一個人影,很像你。」
過了一會,姐姐回道:「是我。喬喬,你還好嗎?我知道你出事了。我今天就回去看你。」
抱著手機,那頭的姐姐,彷彿是我的一線救命稻草,我終於忍不住,雙手抱膝埋頭嚎啕大哭。從昨天出事到今天,我一直暈暈乎乎的,完全沒了狀態,可此刻姐姐關切的一句話,把我徹底拉回現實。一個也呵護我的小妹妹,用她的命換了我的命,內疚、慚愧、心痛,此刻所有的情緒終於都一起泛了上來,我哭得渾身顫抖,不能自已。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隱隱聽到有人敲門,姐姐回來了嗎?我整了整凌亂的頭髮,光著腳就跑了出去。可門外站的,不是姐姐,卻是拄著拐杖的陸曾翰。
「你怎麼來了?」我打開門,看著他臉色泛青的樣子,雖然很驚訝,卻隱隱生出一絲安定。
「我聽說昨天的事了。你還好吧?」陸曾翰走進來,看了看屋子,坐到了沙發上。
我「嗯」了一聲,準備給他倒點水。
「別弄了。跟我走。」陸曾翰說得斬釘截鐵,「你在這裡不安全。」
「去哪呢?」我凄然道,「大白天,人多的商場都不安全,南城還有哪裡安全?人心壞了,就不會有安全的地方。」
陸曾翰沉沉看著我道:「總會太平的。現在你就不要擰了,先保護好自己要緊。」
我猶豫了一下:「可是姐姐今天會來的。」
「讓她也去我那裡,她也認識。」陸曾翰聽到姐姐,遲疑了一下,還是堅持。
「可是她如果知道我在你那,她不會去的。」我說了實話,「我想在這裡等著姐姐,等不到她,我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