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意綿綿除夕夜
那一覺,我睡了很久,等我醒來,已經是下午在醫院的床上了。全身都疼得想要碎開一樣。這幾個月,我把這輩子的傷都受過了,身體的,心靈的。原本以為自己冷靜沉著百毒不侵,卻原來不堪一擊。我不知道我是被姐姐保護得太好了,還是我之前的生活環境太簡單了。
陸曾翰焦灼地陪在我身邊,看我醒來忙問:「覺得怎麼樣?」
「我還好。醫生怎麼說?」我的頭有點懵,已經分不清是傷在哪裡了,哪裡都疼。
「肋骨這次是真的斷了。陸曾翰擔憂地問道,「頭疼嗎?你還有點輕微腦震蕩。」
「不疼。」我搖頭,「不過有點懵,看東西有時候有重影。」
「媽的。」陸曾翰恨恨道,「他下次別落在我手裡。」
「他早就說要打斷我的肋骨了。」我擠出個笑,「他以前不就打斷一個女人的肋骨嗎,有什麼稀奇。何況這次他兒子死了,沒殺了我已經算輕的了。」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陸曾翰用力攥緊我的手,一臉的抱歉和沉悶。
我輕輕搖頭:「別說傻話。」我終於明了他的身份,前所未有的輕鬆,不由抿唇笑道,「原來你真的不是壞人,我的直覺沒有錯。」
「你從來沒覺得我壞嗎?」陸曾翰不禁勾唇一笑,把我的手握得更緊,「這麼相信自己的直覺?」
「我也是分析過的。像你這樣有原則有底線,又恪守規則的人,不會走那種旁門左道的。」我說的有點臉紅,現在這麼說,有點事後諸葛亮的意思。
正說著,醫生過來又給我做了個簡單的檢查,囑咐我多休息,把傷養好,目前看來除了外傷,沒什麼大礙,但要留院觀察下腦震蕩的情況。說完醫生走了。我有點犯愁,看著陸曾翰道:「我不想在醫院過年。」再過兩天就是春節了,我不想在這冰冷又滿是藥味的地方,而且姐姐說春節後會來看我的。
陸曾翰捏捏我的手,柔聲道:「聽話,要先養好傷。」
「你春節會在南城嗎?」我有些擔心的問他,「姐姐要春節后才回來,我不想一個人過年。」
「會。」陸曾翰溫溫說道,「我會陪著你。」
「那,」我糾結著,「你父母家人,會不會不同意?」
陸曾翰怔了一下,握著我的手鬆開了,從我病床旁邊的桌子上拿起一個蓮霧,放到我嘴邊,我最愛吃的!我忍不住張嘴就是一口,好好吃。我滿足地笑了。
陸曾翰看我吃得開心,也溫溫笑了,隨即淡淡道:「我沒有家人。」
我的笑容凝固了,沒有家人,誰會沒有家人?之前他還說過他的父親送他汽車。我錯愕地看著他道:「你不是說——」
「他們都去世了。」陸曾翰向後坐了坐,聲音平靜,「在我高中的時候,他們被人殺害了。我爸的生意做得太大了,後來公司改制,原來的合伙人覺得利益受了損失,就恨上了他。我爸喜歡賭幾把,那人就在他賭的時候下手,剛好我媽去找他,也沒能倖免。」
我的後背寒意陣陣襲來,我從沒想過,一向嬉皮笑臉的陸曾翰背後有這麼慘痛的故事,心從某個地方開始疼,逐漸蔓延到了全身,那是種比肉體疼痛更甚的錐心刻骨,我反握上陸曾翰,不知道該說什麼。
倒是陸曾翰拍拍我的手背,聲音很輕:「都過去了。」
「你是怎麼走出來的?」我不禁問道。這種突然的創傷在心理學的臨床上,是很難恢復的。而如今我在陸曾翰身上根本看不出這些情緒。
「合伙人是雇兇殺人,手法專業,殺了人之後就跑得不見蹤影。案子一年都沒進展,我就一年天天泡公安局,開始他們還理我,後來看我來都躲我。」陸曾翰無奈地勾唇,「一年以後,案子終於破了。合伙人把他全家都弄到公司去了,我爸留下的股份也被他稀釋得差不多了,好在公司被他又做大了不少,我把股份賣了,變了現錢,存到銀行去了。然後考了刑警學院。」
難怪陸曾翰名下財產不少,只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還回去考刑警學院,一般經歷重大創傷的人,下意識都是逃避,而不會去迎頭面對。像陸曾翰這種情況,通常會遠離各種兇案,過平靜的、和之前生活截然相反的日子,而他反而走上了警察這條路,每天都面對各種兇案反覆刺激,他不會心痛嗎?我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做警察呢?」
「為什麼?」陸曾翰緩緩地重複著我的問題,過了很久,才嘆了口氣道,「大概是想以後破案能快一些吧。」他很快轉了話題,「好了,別說這些了,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沒什麼想吃的。你看著買吧。」我向後躺去。
「吃什麼補什麼,我去買點豬骨頭。」陸曾翰沖我笑笑,起身出去。
豬骨頭?吃什麼補什麼?這是在罵我么?我翻了個白眼。
又在醫院耗了一天,我也沒什麼反應,除夕傍晚,我實在躺不住了,外面已經噼里啪啦逐漸有鞭炮聲了,我和陸曾翰再三央告:「回去吧,我真的不想在這呆了。你看看醫院,哪還有人啊?醫生都去過年了。」
陸曾翰被我磨得實在沒法,只好找醫生商量了一番,讓我先出院了,春節假期之後,再來複查。我走路還是會扯得胸口疼,陸曾翰索性找了架輪椅把我按了上去。被人推著走,倒是很輕便。
南城除夕的夜,特別熱鬧。如今好多人也不在家裡吃年夜飯,各個大酒店門口都是一輛輛私家車。不少人拖家帶口,有老有小地進進出出,看得我一陣羨慕。有家人在身邊的年,才能有年味。
「我們要不要也在外面吃?」陸曾翰看我不停看著窗外,試探問道。
「算了。現在肯定到處都沒位子。」我把目光收了回來。年夜飯的位子都要提前定的,何況只有我們兩個,讓人家十幾口的大家庭,襯托得更加凄涼。
「那也好。在家裡吃更有年味,我得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手藝。」陸曾翰笑得志在必得。
他?我不相信地撇嘴。陸曾翰把我送回家,隨即到小區外面的超市買了一堆東西回來,在廚房開始乒乒乓乓。我也沒閑著,坐著輪椅把之前和瑩瑩買的飾品,一樣樣地找地方掛起來。有中國結,有福字,有彩燈。看著屋裡一點點有了色彩,我忽然有種想掉眼淚的衝動。
小時候也是這樣的,除夕的時候,爸爸媽媽做飯打掃屋子,我和姐姐張貼年畫,挂彩燈。那才是家的味道,才是年的味道。我都已經多少年沒有這種感覺了?
不知道陸曾翰在廚房折騰了多久,春晚都開始播了,他才終於端了盤餃子出來了:「嘗嘗,味道怎麼樣?」說完看了眼客廳,他也愣住了,過了半晌,唇角漾出一抹微笑,那笑,暖暖的,柔柔的,「你什麼時候買的這些?」
「前陣子。就想著過年的時候用。」彩燈接上電源已經開始一閃一閃發光,整個屋子都有絲浪漫的溫暖,我滿意地看著四周,「這才有意思。」
陸曾翰走到我身邊,雙手撫上我的肩,言語中几絲動容:「很久沒過過這種味道的年了。」
「那你以前是什麼樣的?」我好奇道。
「以前?讀書的時候,和學校里的難兄難弟一起去網吧打遊戲,吃頓大餐,就算過年了。後來工作了,我就主動申請這天值班,反正回家也是一個人。哪有什麼年可過,還不如讓同事回家陪老婆孩子。」陸曾翰俯下身看著我目光炙熱,「如果以後的年都是這種味道,打死我也不值班。」
「什麼味道?」我的臉不知怎麼,開始發燙,我躲過了他的目光,看向別處。
「家的味道。」陸曾翰說得很慢,卻沉沉的很有分量,「可喬,原諒我之前身不由已的莽撞和隱瞞,別離開我好嗎?」
我沉默了。我的很多心結還沒解開,很多問題我還沒想通,我甚至都沒時間去想。可是那時的夜色,那時外面的煙火,那時屋裡的燈光,那時旖旎的氣氛,我又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煞風景。而且那一刻,我也好像沉淪在這種充滿家的味道的除夕夜裡。我懵懵地點了點頭。
陸曾翰的眉眼都向上彎起,俯身在我的唇上印了下去,那一刻,外面煙火隆隆,照得屋內也旖旎非常,隨著煙花綻放的絢麗,彷彿也有什麼在我和他之間砰得燃起,我回應著他的纏綿婉轉,呼吸漸漸急促灼熱,攀上了他的脖子。
此時此夜難為情。如果時光可以停留在這一刻,該多好。
忽然胸口一疼,我輕聲喊了出來,陸曾翰忙鬆開我:「怎麼了?」
「扯到傷口了。」我不好意思地看著他,「先吃餃子,吃餃子。」說完慌亂地推著輪椅走到餐桌前,咬了一口,驚喜道,「味道不錯啊。你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