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有他處即是安
我們下意識地向樓上看去,陳晨家的窗戶開著,白色的窗帘飄飛,卻沒有一絲人影。那幅場景,震驚了所有的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麼從上空砸到我們面前,我腿一滑,跌在了地上,全身一絲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楊意澤當機立斷,帶著另一名刑警一邊向樓上衝去,一邊撥打了120,隨即給白隊去了電話。不多時,他們下來,又向保安室跑去。
我咬著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陳晨是我的來訪者,幾天前還在我面前活生生地笑著,害怕著,一轉眼就成了跌在我面前的鮮血淋漓。我掙扎了好久,才能勉強站起來,幾乎是半爬半走到她面前,她的樣子,讓我不寒而慄,也讓我心痛不已。
不到十分鐘,120和附近的派出所都來了人,把陳晨抬上了救護車。我和楊意澤及幾個民警跟著救護車去了醫院,另一名刑警留在現場等白隊,派出所的其他民警很快把現場和陳晨家都保護了起來。
急救在裡面進行,我坐在外面,仍然沒回過神來。楊意澤還在電話聯繫著陳晨家那邊的刑警,布置著工作:「對,繼續查下監控,她那棟樓里的電梯、大廳都看看,出事前後有沒有人上去。另外別忘了查小區各個門的監控。」
好容易楊意澤電話打完,坐在了我旁邊,無奈地說道:「事情怎麼這麼巧,剛好咱們到的時候發生,倒做了個證人。」
「她屋裡有人嗎?」我回過神問道。
「沒有,房門從裡面鎖著。我用槍打開鎖才進去。裡面整整齊齊,沒有打鬥、搜掠和掙扎的痕迹。真是奇了怪了。」楊意澤嘆道,「客廳陽台的窗戶開著,估計就是從那跳下去的。」
「自己跳下去?她為什麼要跳下去?」我反問楊意澤。
「只能這麼推理了。她就從咱們眼前掉下去,小李在下面守著,就一個門,我上了樓,連樓頂天台都看過了,又順著樓梯走下來,都沒看見人。如果有人推她,那人即便是個鬼,也不至於跑得這麼快吧?何況陳晨家門還是鎖著的。」楊意澤說道,「具體情況,偵查之後才能確定。又是個棘手的案子。」
「同一棟樓的其他房間呢?」我問道,「他會不會藏在其它房間?」
「白隊帶人在排查了。」楊意澤說道,「其他房間倒是有可能,時間來得及。但是那棟樓並不是高層,那個單元沒住幾戶,如果真有兇手藏在其他房間,豈不是瓮中捉鱉,很快就蝦米了?我看沒那麼蠢的兇手。」
我沒話說。對於刑偵,我終究是外行。
大概過了半個鐘頭,一個清瘦的小夥子滿身是汗地跑過來,看了看我們,焦急地問道:「陳晨是在裡面嗎?」
楊意澤走了過去:「是。你是她什麼人?」
「我是他男朋友,彭子昊。」小夥子很瘦,五官清秀中有絲柔美,臉上全是焦灼,「她情況怎麼樣?」
楊意澤答道:「還在搶救。你剛才在哪?沒和她一起嗎?」
「剛才有幾個朋友喊著去玩,我就開車先走了。走的時候她還有說有笑好好的,誰知道我剛到了朋友家,就接到了警察的電話,說她跳樓了。」彭子昊臉上現出悲切的神態,「她好好的,怎麼會跳樓呢?有什麼想不開的呢?」
楊意澤打量了一番彭子昊,問道:「你每天和她生活在一起,她情緒有什麼不對,有什麼想不開的,你應該知道啊。」
彭子昊雙手絞著,仔細回想著:「沒什麼不對。之前她經常嚷嚷著見鬼,很害怕。最近去了一個心理醫生那去看,好像效果不錯,精神好了很多,說說笑笑挺正常,還說要去國外玩。」看來彭子昊並不認識我。
「她最近沒再說見鬼?」楊意澤追問道。
「沒。三四天了吧,都沒說。」彭子昊答著,邊緊張地看著急救室門口。
楊意澤接著問道:「你從哪來?你那個朋友在哪?」
彭子昊應道:「橋坊路13號,福鑫佳園,我朋友家。」
彭子昊回答得很流利,我無心看他,繼續緊盯著急救室。過了很久,門終於開了,醫生出來,宣布了陳晨搶救無效,已經死亡。
我沒有意外,摔成那樣,救護人員初步檢測時都直搖頭。只是大家都不甘心,不想眼睜睜看著一條生命逝去。彭子昊沖了進去,哭吼的聲音在裡面不絕於耳。我緩緩走了出去,我不想聽到,也不想看到。我應該是一名理智的心理治療師,但我有情感,我也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我把自己關在了診療室。茫然地快速翻著陳晨的畫。我剛把她的8CRT評分做好,還沒來得及給她繼續診療。我的繪畫分析,我的心理治療,最終也沒有把她從死神手裡救出來。她是自己跳的?還是被人推的?我腦子裡一團亂麻。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陸曾翰的電話響起:「在哪呢?」
「診所。」我答得有氣無力。
「我去接你。」陸曾翰掛了電話,什麼也沒問。
不到一刻鐘,他已經坐在了我對面,我看著他直發獃。他輕輕敲了敲桌面,目光澄凈:「不要這樣,可喬。遇到問題,不要先打倒自己,要留著精神打倒問題。」
「你知道了嗎?」我恍惚地看著他,「陳晨死了。」
「我知道。南城的消息,一向是長了腳的。」陸曾翰說道,「很多人說的有鼻子有眼,說她是讓惡鬼纏身,索命了。」
「惡鬼?」我愕然,苦笑道,「南城的消息果然是傳得快,還帶加工。」我嘆了口氣,「不過他們說的也不是沒有根據,陳晨臨死的時候,手裡還攥著我給她的葯,她是想活著的,她不想死。」
「你給她的葯?你不是不能開藥嗎?」陸曾翰微微蹙眉。
「我找韓醫生幫她開的。」我嘆了口氣,「沒想到,還是沒能救她。」
陸曾翰出了會神,站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先吃飯去,去散散心,有什麼事回頭再想。」
我站了起來,跟著他走出去。在樓下隨便吃了點,我還在發愣,陸曾翰的眸子里有絲心疼,抓起我的手,把我拽到車上。
「去哪兒?」我有氣無力的,「要不還是回家吧?」
陸曾翰沒有說話,只是把車開得飛快。車開到了東浦碼頭附近,那裡很荒涼,沒什麼人。陸曾翰的車停下,我和他一起下了車。眼前的海水在輕搖細語,靜靜翻著浪花,折射著淡淡的銀色月光。海風吹著,我心裡稍微紓解了些。
在我看海的時候,陸曾翰不知道從哪拖來一條破舊的木船,把西裝的褲腿捲起來,沖我喊著:「可喬,上來啊。」
看著他滑稽的樣子,我忍不住也唇角上揚,沖他走了過去。那條船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銹跡斑斑不說,上面的木頭有些都漚爛了。只是船槳還是完整的。我笑道:「要划船嗎?」
「上來再說。」陸曾翰向我伸出了手,我把手搭在他手上,被他一拽,就輕輕上了船。
陸曾翰笑道:「帆船還扔在古厝島,來不及帶你去了。就拿這條船湊合湊合吧。」
我抿唇微笑。船很破,晃晃悠悠,陸曾翰划船的水平不怎麼樣,船擺了半天才晃出去一點,他划船的技術可遠遠比不上他帆船的水平。可是,那夜的月很美,煙籠寒水月籠沙,輕輕柔柔的能把人的心化開。陸曾翰笑道:「你覺不覺得人生像一條船?」
「怎麼說?」我問道。
「起初,都想登上一艘安穩的小船,可一旦駛出港口,就由不得自己了,也許船會破,也許會遇上大風浪。讓你有時候真想棄船跑了。」陸曾翰沖我勾唇輕笑,「就像你,開頭是信心滿滿做個治療師,可現實並不能隨你願,也許你治不好人,也許你以為治好的人,突然死了。」
「是啊。」我嘆了口氣,「這種感覺很不好受。你呢,遇到過這種把握不了的事嗎?」
「我?」陸曾翰看著遠處,有些失神,勾唇笑笑,「我已經偏航很久了。到處都是我把握不了的事。我原打算做的,和我實際做的,差了不知道多遠。有時候,真希望是場噩夢就好了。」
他的話讓我心裡一顫,他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壓抑是我沒意料到的。我看著他道:「那怎麼辦?」
「不怎麼辦。按照原來的目標繼續走,不管多曲折,總能到。」陸曾翰目光很堅定,「我一直這麼相信自己,更相信你。」
「為什麼更相信我?」我不解。
「你蘊藏的力量,你自己都沒發現。」陸曾翰說這句話的時候,眸子里是亮亮的光彩。
我不禁笑了。忽然腳下一涼,我低頭一看,驚呼起來:「船漏了。」抬眸看著陸曾翰,「怎麼辦?」
「跑啊。」陸曾翰拉著我從船上跳出來,好在船跑得還不遠,水剛沒到大腿,陸曾翰拉著我艱難地向岸邊走去,我的裙子,他的衣服,全濕了。
到了岸上,我和陸曾翰互相看著對方,腰以下全濕透了,和著泥,狼狽不堪,我和他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心情也隨著像月下的海,輕柔得不見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