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五章 我姓鄒
我從架子上取出一疊白紙,和一盒彩鉛遞給她:「把你夢裡的情境畫出來,不需要畫的水平高,但是要具體,每個細節都要畫到。」
「可是,我不會畫畫啊。」陳晨拿起彩鉛,犯了難。
「不要緊,盡你的力量。比如床,你不會畫成立體的,就畫個方框代表是床就可以。但是床邊什麼位置站了人,人有多高,佔了多大比例,這些盡量畫真實。」我教著她。
陳晨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很快就掌握了要領,把畫畫好了交給我。她用了5種色彩,色彩使用很協調。畫的床、衣櫃都是一般陳設,線條流暢。只是在畫那個「鬼」的時候,由於害怕,她的手一直在抖,所以「鬼」的線條斷斷續續的,而且用筆很粗,很用力,可見她內心的恐懼。
細細看了半晌,我看著陳晨緩緩說道:「你沒和我說實話。其實,你是知道這個女鬼是誰的,對嗎?」
陳晨全身都震了一下,抬起長長的睫毛驚慌地看著我,我與她坦然對視,沒有退縮。
許久,在這場目光的戰鬥里陳晨敗下陣來,她微微低下了頭問我:「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的畫里表現的。」我如實回答,但是我今天先不解釋,留個懸念,「我們的療時到了。」
「不要,」陳晨懇求地看著我,「我不是故意要騙你,但是有的事,我自己也不確定,就沒說。我能不能再續一個小時?」
我輕輕搖頭,拍了拍她的手:「治療是要分階段,分步驟,才能有好的效果。一次把所有的話說完了,欲速則不達。我今天對你的情況有了初步了解,我也會再琢磨接下來的診療方案。而你回去以後,放鬆心情,不要擔心那個鬼再來找你,如果她再來,你就好好看清她,下次畫給我。另外,你整理一下你做這個夢前後發生的事情或心態的變化,這些細節都告訴我,才能找到根源。越細越好。」
陳晨有些失望,但她看我說得堅決,也就不再堅持,勉強回答了我一個「好」字。
我笑笑:「心理治療的第一步,一定是互相信任的關係,只有你充分信任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才能有後面的診療。」
陳晨點點頭,把墨鏡和圍巾又裹了起來,像一塊移動的黑木一般,緩緩地走了出去。她個子很高,走起來很裊娜,我看著她的背影,有點發獃。
這個案主讓我心裡有種怪怪的感覺,但哪裡怪我也說不上來。我看著她的畫,整體布局偏下,投射著內心的惶恐和不安、焦慮等情緒;線條多變,體現著內心壓力很大,情緒多變,尤其在畫那個「鬼」的時候,線條更加沉重而不暢;這些都正常。但是她畫的女鬼長發披面,臉有一大半都被頭髮遮著,她卻還給女鬼在頭髮里畫了耳朵,雖然也是黑色的,和頭髮混在一起不容易看到,但由於我盯了她畫畫的全過程,我看到她在畫耳朵的時候用了不少筆力在細描,絕不是順手一畫。耳朵意味著傾聽,她希望能和那個女鬼說話,可能是解釋什麼,但是她沒有辦法做到,才會畫出這樣的一幅畫。
她認識那個女鬼,雖然不見得熟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這個女人警惕心很重,雖然話不少,但沒有一句是多餘,也沒有一句能泄露什麼。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和我敞開心扉,我也會順利一點。而且涉及到做夢,可能還要和弗洛伊德夢的理論結合結合,這方面韓牧之是專家,但想到找韓牧之,又一個頭兩個大,算了,自己先琢磨琢磨吧。
晚上陸曾翰來接我,我一路都在思考,話很少。陸曾翰笑道:「怎麼了?心事重重的。」
「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鬼嗎?」我看著他問道。
他怔了一下,隨即淡淡道:「沒有。」
「你這麼確定?」我勾唇笑道。
「這個世界啊,沒有鬼,只有比鬼還壞的人。」陸曾翰說得平穩。
「我這裡今天有個來訪者,總是夢到同一個鬼。要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總夢一個還是有點蹊蹺。」我搖搖頭,這不科學。
「夢裡有鬼,不是心懷鬼胎,就是心裡有愧。」陸曾翰像個文字專家似的,緩緩嘆道,「我發現咱們老祖宗造字很講究,你看,愧就是心裡有鬼。心裡有鬼,才會夢裡有鬼。」
我斜看著他撇撇嘴:「一派胡言。」
「那就說點正經的,要到聖誕了,想怎麼過?」陸曾翰很認真地問我。
「你覺得你挺有製造驚喜的天賦嘛。」我笑嘻嘻地看著他。
「這洋鬼子的節我沒靈感。」陸曾翰淡笑道,「這不是看你是喝洋墨水回來的,特意請你過的嗎。」
我心裡微微暖了一下,柔聲說道:「不用怎麼過,能看到你,一起吃個飯就好。」
「沒出息。」陸曾翰嘴裡說著,眼角卻不誠實地笑得彎彎。
「你最近在忙什麼呢?總也不見人。」我低聲嘟囔著,「我都快記不得你長什麼模樣了。」
陸曾翰輕笑道:「快了,很快就忙完了。以後有你見我煩的時候。」
我抿唇笑了,會煩嗎?如果是看他,怎麼都不會煩的吧。
第二天就是平安夜,晚上約了陸曾翰去一個城堡酒店吃飯,中午我自己在商場逛著,想給他買一個聖誕禮物。我是個不太會浪漫的人,想不出該送男人什麼東西才合適。記得以前讀大學的時候,宿舍里的女生有給男朋友疊星星疊紙鶴的,也有給男友織圍巾的,可惜我什麼都不會,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送一條領帶給他。
選了一條藍色帶金絲的,也不知道他喜歡不喜歡。選好后我坐在咖啡店裡喝了一杯,歇歇腳,看向窗外。卻恰好看到韓牧之站在外面好像在等人,我不由向他揮手,他卻好像根本沒看到我一樣,在四處張望著。我很快地把咖啡喝完,想出去和他打個招呼。但他等的人來了,是一個瘦高的外國男人,我看著有點眼熟,還沒想起來他是誰,韓牧之和那人已經向前面的一家高檔餐廳走去。我只好作罷。
夜幕很快來臨了,我把禮物揣到包里,有點不自信。南城的平安夜也很熱鬧,很多餐廳都在等位,路邊都是閃爍的燈光和年輕的男女。我坐在陸曾翰的車上,微微笑了。我曾經羨慕過別人的青春是那麼多姿盛開,我的青春雖然來得晚,卻也搖曳多彩。
目的地是一處歐式的城堡酒店,外面的燈帶迎合著節日也全都打開了,門口的噴泉外立著一株高大閃爍的聖誕樹,我看了看自己普通的衣著,好像和這個金碧輝煌的地方不太相稱。
陸曾翰倒是毫不介意,帶著我直接走了進去,他預定好了頂層的旋轉餐廳,坐在窗邊剛好可以360度看著南城華燈閃閃的夜景。我坐在那裡,唇角不自覺地在上揚。
陸曾翰點好菜,看著我勾唇道:「傻笑什麼?」
「開心。特別的開心。」我情不自禁地樂著。
這裡是西餐廳,前菜上來了,我卻忍不住先抿了一口紅酒,隨即臉上都是燙燙的,我看著陸曾翰笑道:「自從認識你,好像整個生活都變得開心多了。」
陸曾翰笑而不語,眉眼間劃過一絲惆悵和擔憂,但只片刻就一掃而空道:「開心就好。」
我猶豫片刻,從包里把禮物拿了出來,放到桌上:「送你的禮物,看看喜不喜歡。」
「還有禮物收?」陸曾翰有一絲意外,打開盒子,唇角揚起一絲忍俊不禁的笑意,「挺好,挺好。」
看他這個憋不住的表情,就知道顏色又沒選好,我有些難為情地問道:「這個,不好嗎?我看電視里的男生,就帶這種顏色的呀。」
「你也會說,是電視里。」陸曾翰笑道,「除了明星和KTV經理,誰扎這麼鮮亮的?」
「不喜歡算了。」我伸手想把禮物拿回來,「大不了我去換。」第一次送禮物就出糗。這傢伙也是,就不能給個面子嗎。
誰曾想陸曾翰的手比我快多了,我的手剛抬起來,他已經把領帶揣到了自己手裡,站起身來笑道:「我這就去換上。不許你反悔。」
我沖他撇撇嘴,卻開心地笑得眉眼彎彎。
陸曾翰去了洗手間扎領帶,我自己在座位上拿起了紅酒杯,看著腳下南城的霓虹閃爍,心裡絲絲泛著甜。沒有想到,我也可以這麼開心地過節日。
對面黑了一下,坐下一個人,我下意識以為是陸曾翰回來了,興沖沖地扭過頭,臉上的笑意凝固了。對面坐著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皮膚保養得很好,看著養尊處優,生活不錯。穿了一件休閑的上衣,正看著我眉眼都是深意。
他有點眼熟,最近一定在哪裡見過,我正想著,他已經開口:「我們又見面了。」
我猛地想起來了,在夏夢慈的訂婚典禮上,我跑到陽台上去哭的時候,看到的那個男人。這個男人長得雖然不難看,但眉眼之間有一股蕭殺的氣息,讓人不敢直視。我急忙向他身後看去,陸曾翰怎麼還不回來?
「既然能再見,就是有緣。不如我們先認識一下,我姓鄒。」那男人再次開口,聲音平淡卻很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