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普通的物理老師
多年前的實驗室遺址，實在難找。
在將那脆弱老朽的鑰匙插入那笨拙卻忠誠的鎖頭之前，韓雨琪很有先見之明的跑去軍營，借了一個個頭感人的錘子。
這錘子的大是如此的感人肺腑，以至於韓雨琪借完錘子後，不得不將擁有錘子的兵哥哥一並借走。
兵哥哥：“你都（du，）有鑰匙了，咋還要弄（neng，4）一個恁彪悍地錘子？”
韓雨琪：“有備無患。”將鑰匙那備受歲月摧殘的身體插入鎖孔，一擰。
果然斷了。
兵哥哥不由得在心讚歎這大妹子咋恁厲害？電視裏演的那個靠裝·逼嚇退司馬懿的都狠。
於是兵哥哥拿起大錘，掄圓了肩膀，一錘子下去，鎖頭應聲而壞。
門，開了。
韓雨琪向兵哥哥道謝。
兵哥哥紅著臉摸了摸後腦：“大妹子，你是哪（nei，）嘎達人？俺幫你砸鎖，你能不能幫俺給家裏帶個信兒？”
“l城。”
“l城！”兵哥哥興奮：“咋恁巧？俺也是l城滴，你哪（nei，）村兒遞？”
韓雨琪仔細想了想：“……城村？你把地址寫下來，等我回去，一定幫你把信帶到。”
兵哥哥聞言，興高采烈的離去。
韓雨琪推開實驗室的門，一股久經歲月侵蝕的木頭腐爛味兒夾雜著嗆人的灰塵，撲麵而來。
她皺了皺眉，捂著鼻子，摸索著向前走去。
牆壁很光滑，沒有燈的開關。
她隻得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終於在門口處找到了一個從懸掛下來的繩子。她將光向房頂打去，一個古老得隻在學語教科書的插圖出現過的燈泡灰撲撲的懸在花板。
她拽了下繩子。
燈沒亮。
她踏進去，每一步都很輕、很慢，依然塵土飛揚。
爸爸離開家那會兒，電燈在城市裏已經普及了。
但是在這裏，在這個不僅遠離城市，而且遠離指揮所的平房裏，一切都像是倒退回了**十年代。
但是在這裏，韓雨琪翻到了一本落滿灰塵的記錄本。
本子的紙張已經泛黃、變脆，似乎隻要稍微用力，會華為碎片。
麵的藍黑鋼筆字跡開始褪色，藍綠兩種色素已經分離，呈現出一種極具青銅質感的漸變色調。
熟悉的字體。
幹脆。
利落。
桀驁不馴。
時候，爸爸常常在她的作業本，用這樣的字跡簽下他的名字。
再後來，應付老師的次數多了，便開始簽“閱”。
再然後，老師見不到爸爸的簽字了。
韓雨琪的字隨媽媽，是一手端莊秀麗的楷。但是有四個字，卻可以寫得龍飛鳳舞，與爸爸別無二致。
一個是“閱”。
另外三個，便是爸爸的名諱。
她太熟悉這樣的字體，以至於哪怕時隔多年，依然能透過紙張，感覺到爸爸掌心的溫度。
爸爸握著她的手，做了很多事情。
教她刷牙、教她拿筷子、教她寫字……教她做人。
但教她做人的巴掌，從未落到她的臉。
爸爸總能及時收手，然後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狠狠的望她一眼，便轉身離去。
最後一麵的時候，爸爸摸著她的頭發，答應她，回來的時候會給她買她一直想要的玩具熊。
但是爸爸騙人。
韓雨琪撫掉筆記的灰塵，眼前有幾許模糊。
一想到這或許是爸爸留在世界最後的筆跡，她便為那些褪色的藍黑色鋼筆字跡感到悲傷。
看電影時買的薯片，放到保險袋裏幹燥保存，兩過期。
逛街買的清香梔子，澆水曬太陽，花開一季。
舊日裏拍的寶麗來相片，心翼翼地藏進相冊裏，幾十年後過期。
那麽，爸爸不惜付出生命才得到的研究成果，隻剩下一個根本沒有涉獵相關領域的女兒保管，多久……會過期呢？
不會。
永遠不會。
回憶隻會被遺忘。
而重複，恰好是對抗遺忘的秘訣。
她會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這些脆弱的字，她決不允許歲月將她要守護的東西帶走。
她努力睜大雙眼，讓模糊的視線恢複清晰，然後，摩挲著那熟悉的、似乎還帶著爸爸溫柔目光的字跡。
——寶寶，今又學會什麽新知識了？
——我會算一加一啦！
——那一加一等於幾呢？
——等於爸爸！
她將回憶咽進肚子，借著手機的光，讀著筆記扉頁的字。
那熟悉的筆記，用最直接的方式，將她快速而又用力的推向真相：
《具化app平行位麵構建策劃》
落款處的名字，恰恰屬於父親。
——我的爸爸，是一名普通的高物理老師。
曾經，她無數次在作課，將這行字寫到作本裏。
這一刻，這句話在她的腦海回蕩。
她將實驗室裏的東西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轉身，離開。
這裏的一切都需要處理，但是在獲得足夠工具之前，那些工作將很難徒手進行。
回去的時候，已經黑了。
吳老司令脾氣暴躁，心卻很細。
不知是因為王家，還是因為爸爸，老司令雖然對她態度很差，卻貼心的派了勤務兵來實驗室遺址接她。
吳怡累了一，已經睡了。
韓雨琪睡不著，在床翻來覆去烙煎餅。
終於，當部隊的熄燈號響起，她忍不住披衣服，逛了出去。
所有的燈都熄了。
黑暗，除了的星星，隻有海岸邊的燈塔閃爍發光。
她隨意逛了幾步，忽然發現前方的黑暗，有一星火光忽明忽暗。
她壯著膽子走過去。
近了，才發現那人已經一頭銀灰。
“臭子怎們那麽不聽話呢？”吳老司令坐在台階，恨恨的噴出一口煙霧：“你呀，非要作得命都沒了才算罷休啊。”
韓雨琪靠近，發現吳老司令正專心的借著煙頭那偶然亮起的火光，看手裏的一張照片。
照片的男孩兒七八歲的模樣，懷裏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姑娘。他的臉抹滿了奶油，前麵是一個基本完整、但奶油亂七八糟的生日蛋糕。
“……這是吳晴？”韓雨琪輕聲。
吳老司令似乎嚇了一跳，然後，他平靜下來，深思良久，才用力的吸了口煙：“唉，老了，不用了，身邊有人都不知道了……等我也裹了黃土，肩的擔子，誰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