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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刀在你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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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宅裏,樹林,不同的人,不同的地點,著相同的話。


  陳淞仰頭看著越發刺眼的太陽,感受著脖頸刀刃的冰冷硬度,在唇角撤出一抹釋懷的笑:“動手吧。”


  當年的生死局,他的確沒有殺掉周源。


  但那不是因為留情。


  而是因為懦弱。


  是的,懦弱。


  陳淞一直不肯承認,他有他的懦弱。


  作為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他也有不敢麵對的真相。


  父親,逃避是弱者的借口。


  他不想給自己戴弱者的帽子。


  他從未承認過,當初的生死局,為了活下來,他選擇了殺戮。


  可是為了逃避良心的譴責,他沒有等到弟弟身亡。


  七刀呢。


  誰了七刀還能活下來呢?


  他以此安慰自己:他已經完成了任務,已經順利完成了陳家血腥的成人禮。


  他是陳家真真正正的少主人了。


  他是想殺掉弟弟的。


  無論結局如何,他都知道,在最開始的時候,他是想殺掉弟弟的。


  他也一直以為弟弟真的死了。


  可是為什麽,明明完成了任務,明明經過了洗禮,明明得到了傳承,明明做到了本該做到的一切,他的心,卻越發的煎熬呢?

  越來越孤獨。


  越來越內疚。


  他在夢看到年少的弟弟傻兮兮的朝他笑,看到弟弟抹著被汗水和煙塵弄得亂七八糟的臉、翻過窗戶、揣著一包涼掉的烤雞:“哥,你咋那麽笨啊?還能因為打架輸了被關禁閉,真傻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大家輸了不能吃晚飯嗎?”


  他在夢將年少的弟弟打翻在地,兩人在倉庫陳年的灰塵裏滾成一團,然後灰頭土臉的一起蹲在地,一起用髒兮兮的手往衣服抹出幾個黑印子,一起隔著包裝紙將烤雞撕得亂七八糟。


  他總是在此刻醒來。


  卻從未在第二夢到事情的後續:

  第二,換成他傻兮兮的衝著弟弟笑,抹一抹被汗水和煙塵弄得亂七八糟的臉、翻過窗戶、揣著一包涼掉的烤雞:“你到底是不是我弟弟?投個烤雞都能被逮到,真傻哈哈哈哈,太傻了,傻冒泡了,傻的我懷疑人生哈哈哈哈哈。”


  他總是會在夢看到那個生來該作為敵人的少年。


  傻兮兮的朝他笑,懷裏揣著一包涼掉的烤雞。


  他總是會在夢看到那個注定會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決鬥的少年。


  倔強的咬著嘴唇,擋在他的身前:“爸,王叔是我打傷的,不關哥的事兒。”


  他總是會在夢看到那個被暴雨洗刷的林子。


  少年倒在血泊,白刃無力的散在手邊,捂著血流不止的腹腔,看著他握著滴血的紅刃一步步向後退去。


  “動手吧。”陳淞重複著。


  失敗即死亡。


  這便是陳家的生死局用無數接班人的鮮血,凝結的祖訓。


  寧缺毋濫,失敗即死亡。


  你輸了。


  陳淞對自己:

  你輸了。


  死吧。


  他從未畏懼死亡。


  有的人還活著,可他已經死了。


  從他將白刃插入弟弟腹腔的第一下,他便知道,他作為一個人,已經死了。


  七刀之後,死去的人以人的身份死去。


  活著的人則變成行屍走肉。


  他用靈魂的毀滅,換來了肉體的殘喘。

  輸了。


  還是輸了。


  終於輸了。


  冰冷的白刃格在頸動脈,陳淞不清心裏是喜悅還是失落。


  哪怕是王欽也無法讓他得到自己良心的寬恕。


  哪怕是洛凝殤也無法讓他得到真真正正的慰籍。


  因為,當年的生死局已經成為一個魔咒,讓他永遠逃不出愧疚的枷鎖。


  “動手吧。”陳淞第三次催促。


  或許這是一種懦弱。


  但這又何嚐不是一種了斷?

  弱者死。


  強者生,弱者死。


  不肯用爪牙的雄獅,和貓咪又有什麽區別?

  弱者死。


  周源卻收勢站直,默默地將匕首收回了衣袖:“你不能如此輕易的死去。你還有你必須肩負的責任……哥哥。”


  那一聲溫雅平和的“哥哥”,似是穿越了時空的阻隔,喚起陳淞記憶深處那清脆的童音。


  ——哥哥。


  “我們早已不是兄弟。”陳淞握緊匕首,重新站好。


  起繼承了經商家族基因的周源,陳淞的身型明顯更高大、更挺拔。


  當年那兩個彼此平視、鬧作一團的兄弟,不知不覺間已經被歲月包裝成如此迥異的模樣。


  “從我將第一刀捅進你腹腔那一瞬開始,你我不再是兄弟。”


  “大概吧。”


  得手的太突然,以至於周源不用腦子都知道這裏麵有貓膩。


  陳淞緊握匕首:“你不殺我,我便殺你。這是規則,必須遵守。”


  “規則都是人定的。”周源凝視著陳淞因為攥緊匕首而青筋暴起的手:“你曾經拋棄了我,我們不再手足相連。”但在我發現你無法對我動手的一瞬,我知道,我的哥哥回來了。


  周源的唇角勾起一抹溫雅的笑容。


  親生父親的溫潤如玉終究蓋過了養父帶給他的強硬彪悍,讓他血脈謙謙有禮的基因表達得淋漓盡致:“我是陳家的兒子,但我也是我爸爸的兒子。你才是陳家為一的繼承人。”


  “所以,”陳淞握著匕首的手劇烈顫抖起來。


  從呱呱落地的那起,這是一雙注定沾染鮮血的手。


  是這雙布滿老繭的有力的手,將無數雪白的刀刃推進溫軟的皮肉、帶著血紅的痛苦重新抽出。


  一次又一次。


  從不顫抖。


  但在這一瞬,陳淞握刀的時候從不顫抖的手,開始劇烈的顫抖:“你不殺我,我得殺你。”


  周源向後退去。


  他知道,那裏,有劉備。


  他以為他會輸。


  因為當年,哥哥是用與養父別無二致的鐵血手段將他擊敗。


  他以為他會輸。


  因為這些年的疏懶已經讓他的身手大不如從前,雖然依然可以以一敵十,卻再難像當年一樣底氣十足的:“我能打一百個!”


  他以為他會輸。


  因為這些年哥哥的每一次蛻變都那樣的觸目驚心,哥哥甚至已經超越養父,成了陳家新的旗幟般的人物。


  可他還是贏了。


  或者,贏得是他和哥哥。


  他的逃亡計劃可以作廢了。


  他或許,可以正大光明的從這裏走出去。


  “刀在你手裏,殺不殺取決於你,而不是規則。”


  他轉身向劉備埋伏著的方向走去。


  ——帝保佑,千萬不要追來。


  ——我不想你一頭撞到火銃,我親愛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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