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平凡的人往往老實本分;不平凡的人往往在折騰。


  眼看就要過年了,被擼了兵權罰禁足的太和公主最近風頭正盛。


  先說黑邊紅底的羽觴杯,那是她祖上選的吉祥色。玄為尊,紅為次,其餘雜色皆為中下品。她倒好,直接改用五行色的盛食器皿,黑紅反而淪為搭配色。


  也難怪,她畢竟是一個敢將傳襲千年的帝印直接熔煉為發簪的奇女子,顛覆祖上的一應習慣又算得了什麽?

  說實話,北蒼之後數典忘祖,對新朝是一件好事。


  再說那十八子,權當是她的一份孝心,用材也不算苛刻。即便是那琉璃筆架,筆架而已,又不是衣架,給她做一批又何妨?


  可她的要求越來越過分,召喚大匠工在寢室旁蓋一間更衣之室。說粗俗點,就一出恭之地,亦即茅房,把臭氣衝天的茅房建在寢室隔壁,虧她想得出來!

  大匠工日常忙得很,他要負責宮室、宗廟、陵寢等的土木營建,甭說她一區區異姓公主了,平時就連慶王、侯爺之類的召他,他也要推三阻四不到場的。


  要不是她頂著儀同天子的殊榮,他連過府露個麵的心情都沒有。


  得知是改造更衣之室,那室內不僅不臭而且氣味芬芳,深深覺得她侮辱了他的智慧。借口宗伯召他有要事相商不得空,另派一名令丞前來敷衍一番了事。


  正如彈劾她的官員所言,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位大匠工回到官署提起此事時態度輕蔑,讓令丞隨意應付下算了。


  上峰的態度尚且如此,令丞自然不會對元昭有太多的熱情。


  他心不在焉地應付了一天,翌日便找借口說之前一直在為宮中貴人辦的事出了點幺蛾子,要去瞅瞅。公主殿下吩咐的事難度頗高,急不來,需徐徐圖之。


  若實在著急,他可推薦將作府的一名小吏前來聽候差遣。


  說是小吏,那是指在人才濟濟的將作少府裏能力一般,不起眼。放在民間,那也是技藝拔尖的出色工匠,斷不會誤了公主殿下的事。


  不知這位公主是有自知之明,還是純粹搞事,似乎不在乎他們隻派一名小吏來敷衍自己。


  總而言之,那名小吏前往公主府後,就一直留在那兒折騰了。聽說此人為了討好公主,特意到民間招募一批手藝出色的工匠進府忙活。


  沒辦法,大匠工如此態度,將作少府裏是不會有匠工敢去公主府幫忙的。將作雖隸屬少府,但嚴少府從不幹涉各署的安排,又要避嫌,對此事不聞不問。


  那小吏若想達成公主所願,隻能從民間招募人手。


  本來,公主府裏發生的事,外人理應不知的。如果傳到外邊,意味著府裏的人要麽嘴碎要麽出了細作,故意把公主府的事大肆渲染,往主子頭上潑髒水。


  當然,也可能是各署對東平巷公主府的吩咐有所抱怨。比如大匠工,從被召見的那天起便起一直在同僚麵前嘲笑那位的異想天開。


  有一便有二,造羽觴杯的,造筆架的……一來二去,這些瑣碎小事被傳揚開來。


  本是茶餘飯後的趣聞,聽在有心人的耳裏又是一條把柄。


  不久,傳言變了味兒,有人開始說東平巷那位主子的操作並非異想天開,而是借故發.泄對皇帝,對朝臣們的不滿。


  閑言碎語在京裏流傳,傳到了言官的耳中。當初,元昭在朝堂之上懟得他們體無完膚,如今反擊的機會來了,言官們自然不會放過,直接就稟告了新帝。


  其實,京中的閑言碎語皇帝或多或少知道一點。就算言官們不說,那些皇子、公主早已把元昭的鬧騰當成樂子告知兩宮太後。


  皇帝當時略有所聞,並未多心。直到言官在朝堂上言辭犀利,指責元昭對新帝心懷不滿才故意鬧騰,若不加以懲治遲早被縱容成患。


  這才開始疑慮。


  但為了此事再度嚴懲元昭,新帝是相當不樂意的,在朝堂上以“小題大做”為由駁回言官的諫言。


  元昭踏足朝堂不是她的錯,而是自己讓她去的。


  事後,朝臣們利用輿論作出還擊時,是她毫不猶豫地把罪責往身上攬。不僅被擼了兵權,還被禁足府中。朝臣們仍不罷休,抓住一點小事對她大肆抨擊。


  激起新帝的逆反情緒,朝臣們非要她死,他就偏不如他們的願。


  但回到宮中,心裏不免患得患失……


  晚上,守孝期滿的薑皇後歸來後,一如既往地來到勤政殿勸新帝歇息。太祖皇帝與先帝皆是殫精竭慮,勞碌早逝,兩宮太後讓她務必督促陛下勞逸結合。


  她素來賢惠,且凡事多有主意,新帝鳳丘便隨口一問:

  “皇後,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薑後先是怔了下,隨即歉意道:

  “陛下,事關太和,無論大小皆為朝政,臣妾不敢妄議。”


  “太和身為皇室女眷,她的言行是否得當,你貴為皇後自然有權過問,但說無妨。”新帝拂拂袖,回到禦案前坐下。


  元昭雖是武將,終究是女子,其言行有何深意,同為女子的皇後或許有和朝臣們不一樣的理解。


  皇帝既問了,薑後正了正神色,溫婉道:

  “既如此,臣妾鬥膽,認為太和之前一直忙於軍務,驟然清閑,難免不適。如同臣妾族裏的長輩們,平生勞碌,辭去要務之後寧可下地幹活也不願閑著。


  她年紀尚輕,哪裏受得住禁足的枯燥滋味?找事打發時辰在所難免,實在不必對她的言行過於嚴苛。”


  “嗯,不錯,”新帝聽罷龍心大悅,對她大加讚賞,“還是婉娘看得透徹,不像那些朝臣言語偏頗一味地想置阿昭於死地,有失公正。”


  得到他由衷的讚許,薑後不禁淺笑。


  陛下會征詢她的意見,會為此事煩惱,除了不讚同朝臣們的顧慮,對元昭的言行也是存有一定疑慮的。


  可他的內心選擇相信元昭,為了印證他是正確的,才會詢問她這位結發妻子。


  他要的不是否定,而是肯定。


  她身為皇後,更是他的發妻,若與朝臣們言論一致等於背叛。


  “……聽聞太和府中的更衣之室已經在建,證明並非胡鬧。朝臣們若不服,等到宮中的年夜宴時,陛下召太和來詢問進程,她若說不出個所以然,再治她一個胡鬧之罪也不遲。”


  胡鬧之罪,比忤逆犯上的罪名輕多了。


  不僅能讓朝臣們無話可說,也能釋皇帝之疑。這罪責是輕是重,全看皇帝的心情,可謂一舉兩得。


  “那便依婉娘所言吧。”新帝欣然點頭,看薑後的目光充滿溫情。


  “陛下心中怕是早有定論,借臣妾口中說出來罷了,臣妾不敢居功。”薑後謙恭道,隨後催促,“陛下,夜深了,您該歇息了。”


  得到肯定,新帝心中愉悅。


  寒夜冷冽,帝後情深一片相偕而行,其樂融融,宮中的氛圍一派和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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