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犯忌的刺客
祥瑞公國北疆
荒原城
方玉山抱著他的刀坐在夯土矮牆上,失神地看著北方大漠之中揚起的風沙。
筱賦禪來到他身邊坐下,遞給他一個饅頭,歎了口氣道:“這麽久了還沒消息,估計大家都……”他沒有再說下去。
方玉山咬了口饅頭:“我剛來,沒交到什麽朋友。和我說話最多的就是你了。”
“我比你來得還晚。”筱賦禪苦笑著望向遠方,眼神愈漸迷離,“你說將軍還活著嗎?”
“集合!”
一聲大喊打斷了二人的談話。二人站起身跟著人流來到了廣場之上,融入了隊列之中。
幾天的修養下來,盡管很多人還包著紗布,大家的精神卻都已經重新振奮了起來,從五千殘兵敗將變回了枕戈待旦的威武之師。
徐年站在軍陣之前慷慨激昂地陳述了一番他近日來的感想。雖然沒什麽深度,但提到可以回家之時,將士們還是都歡騰了起來。相比之下,一旁一臉憂鬱的吳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被指派率兩百祥瑞士兵護送劍鋒人回到風波城。至於為什麽需要兩百人護送五千人,他不知道,也不敢問。
“沒想到援軍居然這麽快就把風波城拿回來了。”筱賦禪一邊裝載著輜重,一邊感慨著。
“還是咱們厲害啊。”方玉山道。
“就算是加急信陛下也要五六天才能收到,再加上大軍跋涉。這才過去十多天就拿回來了,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方玉山搖了搖頭:“能回家就好了,想那麽多作甚?”
……
作別了俞達萍,白天舞四人便在赤沙待了下來。俞達萍說得沒錯,白天舞也自覺自己的心態很不穩定,也許確實應該放鬆一下,平複一下紛雜的心緒。
他們沒有回到餘先生家,糯兒花錢請他們住了旅館。其實見到俞達萍之後,糯兒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了。接下來她隻要到餘先生家好吃好喝地待著,等風波城風頭過去,再回去和父母匯合即可。
可她舍不得離開白天舞,用幫忙掩護身份的理由留了下來。白天舞身上那沁人心脾的涼意在這炎熱的大漠之中實在是太舒服了。就算她已經醒了,糯兒也可以借著掩護身份不時揩幾下油。白天舞雖然對她有時過於親昵的行為感到有些不適,可想到是為了偽裝,便也一直沒有說什麽。
幾人在赤沙逍遙了一段時間,靜候著俞達萍讓他們等待的消息。糯兒很大方地用從餘先生那裏換來的銀兩帶著三人過了幾天窮奢極欲的生活。倒不是她真的那麽好心,隻是這次父母不在,沒人管束;又有三個高手作為保鏢,不用擔心人身安全。如此天賜良機,不放縱一把怎麽能行?
這天,四人照例坐在城西酒館中喝著土酒。幾天下來,白天舞已經適應了那股土腥味,和糯兒一並暢飲起來。霍時夏從一開始就對這土酒愛不釋手。隻有餘清秋一直接受不了那奇怪的味道,獨自點了碗米釀。
這可能是白天舞第一次喝到酩酊,看著那與酒杯中的液體一樣渾濁的神武河水,白天舞有些失神,心中百般滋味,眼中似有濕潤。餘清秋合霍時夏雖然也有喝個大醉以祭亡友的衝動,可他們還是謹記了自己的任務,克製住了自己。
“神武人總說他們的神武河是全天下最清澈的河水,你說他們是不是瞎啊?”糯兒靠在白天舞肩頭,口齒不清地軟語道。
“那說的是上遊的神武河。再清澈的河水在流過汙濁之後也很難保持純淨了。”坐在四人不遠處的一個獨酌男子看似不經意地回答道。
糯兒好奇地抬起頭看向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想知道是誰那麽無聊接自己的話。隻見那人衣著與白天舞相仿——也是一襲黑袍覆蓋全身,僅露出那胡渣欷歔的下顎。黑袍覆蓋下的體型極為壯碩,僅是看著就給人一種壓迫感。
“你說誰是汙濁?”糯兒醉醺醺地問道。
“這片藏汙納垢的沙漠還不算汙濁嗎?”男人的口氣滿是嘲諷,顯然對這靠他國施舍為生的贏弱小國極為輕蔑。
“你怎麽這麽囂張?神武有好到哪裏去嗎?不過是個竊國賊而已。有了點家底就不認爹了。”糯兒借著酒勁毫不顧忌地罵了回去。她倒不是真的想為大漠帝國打抱不平,隻是酒勁上頭,又仗著有高手保護,有些飄了。
那男子似乎是被糯兒的話激怒了,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摔,嚇了糯兒一個激靈,倒是醒了酒。
一旁的餘清秋察覺到了威脅,悄然向那男人跨出一步,右手按在了腰間的水木清華劍柄上。
男人瞟了眼餘清秋,藐然道:“難怪這麽囂張,原來是帶了個保鏢。放心,我要是真想殺你,幾個保鏢也沒用。”
這話讓餘清秋和霍時夏都感到一陣不爽,一同看向這個出言不遜的男人。就連望河失神的白天舞也無意識地轉過頭來瞄了他一眼。
就是這驚鴻一瞥,男人當即愣了半秒,隨即從懷中拿出一張東西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白天舞,罵了聲“我靠”之後立刻拔劍前掃。
男人動作極其迅捷,餘清秋甚至都沒來得及拔劍。白天舞幾乎是下意識地抱著糯兒一個後跳仰倒在地,險險避開那將糯兒椅子劈成兩半的劍刃。
糯兒一臉茫然地被拉倒在地,卻沒感到疼痛。因為身下是一片柔軟。她自然知道那軟綿之物是什麽。危急關頭,來不及享受,糯兒立刻翻身下來。白天舞被這麽一嚇,酒頓時醒了大半。見那劍鋒向自己劈來,她當即一腳踹飛自己那翻到在地的椅子,擋住了那男人下劈的劍鋒。
餘清秋此時也反應過來,水木清華鏗鏘出鞘,轉移了那男人的攻勢。
店裏還有些其他顧客,見此情景全都遠遠躲開,卻又舍不得真的離開,而是都站在遠處觀賞著這場突如其來的打鬥。店小二聽到聲音從後廚走了出來,想要上去製止卻又不敢,一臉糾結地愣在那裏不知所措。
霍時夏很快加入了纏鬥,那男子劍勢極其剛猛,以一敵二竟也不顯頹勢。三個人毫不顧忌地大打出手,酒館內的座椅很快就全變成了柴火。
叮叮哐哐的劍刃碰撞聲很快就招來了巡邏的捕快。可一看到三人的打鬥,那兩個正要大展身手的捕快都慫了下來,站在門口不敢進去。
男人顯然沒想到餘清秋和霍時夏竟能配合地如此默契,打得越來越力不從心,甚至開始試圖用丟桌椅碗筷這等下三濫的招數來打亂二人的節奏。
此時已經清醒過來的白天舞一躍而起,將糯兒護在身後。三人動作本就極快,再加上酒精讓她的目光有些模糊,三人的纏鬥在白天舞看來滿是殘影。
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餘清秋和霍時夏的配合,但此次因為對手劍術更強,他們二人的配合體現得也更淋漓盡致。二人配合之完美,白天舞甚至找不到出手幫忙的時機。
鏖戰漸酣,男人的臉上滿是懊惱。當他發現自己的刺殺目標近在眼前時,傲慢與激動讓他喪失了判斷能力,居然犯了殺手大忌。他能看出與自己交手這兩人劍術都不如自己,可配合得卻是天衣無縫。自己長短劍同時出鞘,才能勉強抵擋。長短劍同時出手,這在他的刺客生涯中還是前所未有的。
男人有數次機會擊殺其中一人,可另一人總是會適時地出手擋住對方暴露的破綻。兩人的劍招仿佛渾然一體,想要擊敗他們,似乎必須將兩人同時擊殺。
男人見無法快速得手,決定先脫身再說。他左手短劍看似無意地脫手而出,直奔白天舞而去。餘清秋和霍時夏下意識地瞄了那飛劍一眼。即便是那霎那間的分神,水木清華和土火蓮心依舊封鎖了男人的路徑。
男人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他縱身一躍,任由利刃割破自己的衣襟,破窗而出,墜入了渾濁的河水之中。
即便神誌恍惚,白天舞也不會被如此明顯的飛劍所傷。她左手一抓便接下短劍,接著便看到了男人跳河的一幕。
四人誰都沒想到他會跳河,全都反應了片刻才回過神來。
餘清秋撿起被男人丟下的那張畫紙,掃了一眼便交給了白天舞,低聲道:“應該是神武的人。”
白天舞蹙著眉拍了拍腦袋,好讓自己清醒一些,接著接過畫像,隻看一眼便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糯兒也好奇地湊上去看了看,對白天舞道:“這上畫的是你吧?”
“他們居然用的還是四年前的畫像。”
“畫得還不錯嘛。”
“你喜歡就留著吧。”白天舞將畫紙遞給糯兒,便端詳起了手中的短劍。
那短劍長三寸三,劍刃品質普通,莫說是清風劍,就是比之鑄劍鎮的個人作坊都相差甚遠。劍柄卻是極為精致,獸類圖案雕琢得栩栩如生,似乎與那旭昱的吞龍槍上是一種生物。
那在劍鋒人眼中極為普通甚至是劣質的劍刃與那精美得堪比白龍劍柄的握柄搭配在一起,顯得極不協調。看著這怪異的搭配,白天舞不由得暗自挪揄了一句:“神武人的品味也太差了。”
“將軍,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吧。”餘清秋低聲道。
白天舞點了點頭,四人便一齊向外走去。糯兒忽然轉頭,把一袋銀子丟給了一臉難色,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追責的店小二:“這些夠補償損失了。”
接過銀兩,小二立刻轉憂為喜,點頭哈腰道:“四位爺慢走!”
“將軍,神武人可能不隻一個殺手,既然被發現了,赤沙我們可能待不下去了。”餘清秋一邊走著,一邊湊到白天舞耳邊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