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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腳下的路

  “哎呀,我大孫女回來啦!”


  “是程程回來啦,熱壞了吧,快點兒來吃西瓜。


  咋樣啊?城裏是不是挺好。


  見到人沒?”


  魏家老兩口一臉殷勤的看著單薄的少女,就像是餓狼看到了一塊肥肉。


  從小到大,魏程程就沒見過爺爺、奶奶這樣的和顏悅色。


  錯了!


  不是沒見過,事實上爺爺、奶奶對待爸爸和她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向來都是這麽殷勤的。


  也隻有對待她和媽媽才像是看待外人一樣。


  或許外人都比他們母女在魏家有地位。


  也就是當年她考上了中專,爺爺、奶奶對待她的態度好了一些。


  隻可惜。


  當年說好了包分配的師範學校。


  卻在他們這一屆卡住了。


  畢業不分配,這幾年魏程程一直都是代課老師,賺的不多,一直沒能轉正。


  這一次學校解決了一些人的編製問題,還是沒有輪到她。


  家裏給她出主意,原來他們家在城裏還有一門闊親戚。


  從小在村裏長大,親生父親跟另一個女人和弟弟在鎮上生活,魏程程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姑娘。


  城裏那個親戚這麽多年都沒有來往,她雖然不知道原因,也是羞於上門。


  隻是媽媽以死相逼,想到媽媽這麽多年的不容易,魏程程還是去了。


  “嗯,見到人了。”


  魏程程想到那個男人,有些恍惚。


  真好看!

  像是春天的風一樣,聲音都是那麽好聽。


  魏程程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一路上都在想著那個溫柔的男人。


  隻是,他為什麽都沒問過媽媽一句?

  魏程程想不通,也不敢對那個隻見過一麵的男人多說什麽。


  “見到人了?”


  魏家老兩口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裏看到了驚喜。


  多年不聯係的陳家,竟然真的聯係上了。


  “老頭子,我說啥來著?

  這打斷著骨頭連著筋呢,我就說他們不能不管桂花。


  這下好了,這下好了。”


  村長媳婦激動的什麽似的。


  “那程程,說沒說咋安排你?”


  之所以讓魏程程進城去陳家,自然還是希望能落到好處。


  當年的魏村長如今隻是一個農村小老頭,魏寶軍和李二紅在鎮上折騰了一個小賣店,半死不活的,還要靠著他們老兩口養活。


  孫子更是不省心,今兒跟這個女人好了,明兒又跟那個姑娘分手了。


  重孫子沒看到,錢可沒少花。


  也就這個他們向來瞧不上眼的孫女爭氣,可又是個悶葫蘆。


  最主要的是跟他們不親近。


  不過魏家人不在意這些,能辦事兒就行。


  “說是讓我回家收拾收拾,下周去上班。”


  魏程程膽子不大,因為從小身體落下病根,更是長得比同齡人都要小一些。


  “下周就去上班啊?


  那得是幹啥的?


  咋地也得是個經理當當吧?


  村裏那個張老三,他拐了彎的三舅是個包工頭,他現在都是啥經理了。


  程程你這可是讀書的人,咋地也得比經理強吧?”


  村長媳婦激動的直搓手。


  “你弟弟這還沒有工作呢,程程你看這樣。


  左右都是你舅舅,你把經理讓給你弟弟當。


  你回頭再讓你舅舅給安排一個更好的工作。

  到時候你弟弟肯定記得你的好。


  等你結婚的時候,你弟弟是經理,你說出去也有麵子。”


  魏村長也打著好主意,樂嗬的直點頭。


  一直站在窗邊冷眼旁觀的任桂花冷笑一聲。


  “竟想美事兒呢。”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


  “程程,跟我回家。”


  連魏家的門都不願意進,任桂花的聲音就像是拉壞了的封箱,聽著就刺耳。


  一臉的風霜,不到五十歲已經滿頭白發,臉上的皺紋能夠夾死蚊子。


  這是一個做慣了農活的女人,那雙骨結粗大的雙手,哪裏看得出是城裏長大的姑娘。


  任桂花佝僂著身子,看起來比魏村長媳婦還要老上幾分。


  哪怕是林曉花站在這裏,都不可能認出任桂花。


  “桂花啊,到家了還走啥。”


  村長媳婦熱情的留人。


  “程程下周就去城裏上班了,到時候你一個人,搬回家來吧。”


  這麽多年魏寶軍和任桂花一直沒離婚,可倆人卻分開住著。


  任桂花倔強的帶著閨女生活,遠離魏家的地方蓋著一個土坯房,娘倆已經生活了十幾年。


  “我們自己有家,不敢跟你們魏家攀扯關係。”


  任桂花惡狠狠的盯著魏家老兩口。


  這麽多年,要不是這一家人,她何苦受這麽多的罪。


  “程程,還不出來!”


  魏程程嚇得一哆嗦,忙道:“這就出來了。”


  她怕極了這個媽媽。


  從小就是在媽媽經常失心瘋一樣的毒打下生活的,魏程程對這個相依為命的母親的恐懼,比任何人來的都多。


  旁人隻看到她有一個一心供她讀書的母親。


  卻沒有人知道,在那些個歇斯底裏的夜晚,這個母親是怎麽用燒火棍在她身上狠狠敲打的。


  能夠去城裏生活,魏程程是高興的。


  因為她終於可以遠離她了。


  但是這些話她不能說。


  她是母親含辛茹苦養大的,母親為了她才來到這個小村子,不然母親是個城裏人……這樣的話就像是洗腦一樣,她從有記憶開始就深深地烙印在了腦海裏。


  “程程啊,晚上來吃飯哈!”


  村長媳婦熱情的招呼著。


  魏程程“嗯”了一聲,聲音小的讓人恍惚以為聽錯了。


  任桂花惡狠狠的盯了她一眼。


  “餓死鬼投胎的啊?


  啥飯你都敢吃?


  也不怕藥死你。


  忘了你這一身的病咋落下的?”


  魏程程身體不好,小時候三天兩頭的需要打針吃藥,也就這幾年大了好了一些,也比同齡人長得矮小。


  村裏沒有什麽秘密可言。


  魏程程知道是因為母親抱著她跳了冰窟窿,同時她也知道原因。


  爸爸跟著那個叫做李二紅的女人,就是整個村子的笑話,她從小就是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沒有人知道她有多想逃離這裏。


  回到他們那個逼仄的家裏,魏程程有點兒喘不上氣來。


  不是她貪圖富貴,實在是……


  “你給我跪下!”


  關起房門,任桂花一臉凶狠的盯著眼前的姑娘,仿佛這是她的仇人。


  是的。


  這就是她的仇人。


  要不是這個死丫頭,她又怎麽會嫁給魏寶軍那個人渣?

  要不是她到了自己肚子裏,她又怎麽會一輩子窩在農村?


  要不是她這個孽種,她就應該是坐著小轎車生活在城裏的富太太。

  可是現在呢?

  看著滿是溝壑的雙手,因為風濕,那骨頭結腫大的像是胡蘿卜,哪怕這樣暖和的天氣,骨頭縫也是針紮一樣的疼。


  不停的拿燙手的熱水浸泡也沒有什麽起色。


  任桂花這些日子經常夢到年輕的時候。


  如果那時候她不犯渾,不跟家裏對著幹……


  不,一切都是那個該死的女人林曉花的錯。


  要不是她搶走了自己的男人,她就應該是嫁給楚天南做富太太的那一個。


  她的女兒才應該是嫁給陳念慈的,畢竟他們其實並沒有什麽實際的血緣關係不是嗎。


  林曉花她是找不到了。


  那個該死的女人早就躲起來享清福了。


  可眼前這個孽種……“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麽會過這種日子?”


  任桂花像是以前很多次發瘋一樣,關起門來摸過雞毛撣子,照著衣裳能藏住的地方就是一頓狠抽。


  疼痛瞬間淹沒了魏程程,就像是過去的二十多年一樣,她跪在地上,被打的翻滾。


  小姑娘咬著牙,不去求饒。


  不是不疼,而是知道求饒沒有用。


  說話隻能讓她母親打的更狠。


  也不知道是不是打累了,今天任桂花下手並不重。


  也許媽媽累了。


  魏程程想著,扶著氣喘籲籲的人坐在炕頭。


  任桂花眼前一陣陣發黑,當年跳河,落下病根的不隻是魏程程。


  “都見到誰了?”


  任桂花的聲音像是蘸著毒藥,冷颼颼的直往魏程程的心裏刮。


  小姑娘多少知道媽媽跟陳家的恩怨。


  當然了,這些隻來自於媽媽的片麵解毒。


  以魏程程這麽多年對媽媽的了解,那些故事水分很大。


  “見到舅舅和表哥了。”


  魏程程低垂著頭,她對表哥的印象不深,隻一眼她就知道,那個男人看似脾氣好,實際上很有距離感。


  看她的目光充滿了審視和防備。


  “還有呢?”


  任桂花似乎期待著什麽答案。


  “還有表嫂。”


  表嫂很漂亮,卻很冷。


  可莫名的,跟表哥站在一起就覺得他們很般配。


  “她算你什麽表嫂?

  林曉花的閨女,跟她媽一樣不要臉。


  還沒結婚就到人家去,不定咋回事兒呢。


  有啥媽就有啥不要臉的閨女……”


  任桂花開始國罵,沒有要停歇的意思。


  魏程程偷偷揉了揉胳膊,肯定又打青了。


  她不懂,明明已經這麽多年不來往了,她媽媽為什麽還這麽執著?


  “有見到其他人嗎?”


  任桂花突然問。


  “沒……沒有。”


  魏程程下意識的搖頭,尤其是想到那個看起來沒比表嫂大幾歲的叫做林曉花的女人。


  在這個村裏住,她當然知道林曉花是誰。


  那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哪怕知道她是誰的女兒,也沒有對她怎麽樣。


  “哼,她林曉花別看現在有錢,日子不一定過得咋樣呢。


  男人有錢就學壞。


  楚天南人家是大老板,能看得上人老珠黃的她?

  現在外麵不一定養了多少個呢。


  林曉花那個村姑,一輩子都是個村姑,別以為她住在城裏就能咋地啦。


  我一輩子看不起她……”

  又是滿嘴的國罵,當年那個還隻知道耍點小心機的任桂花,如今潑婦起來自己都害怕。


  魏程程一時間有些恍惚。


  想到那個說話的時候臉上總是掛著笑的溫柔女人,實在是跟母親嘴裏那個“粗鄙的村姑”聯係不起來。


  終於下定了決心,魏程程做了一個讓她永不後悔的決定。


  而遠在山角的別墅裏,念慈摟著一臉倔強的媳婦哄著。


  “就是沒見過麵的親戚,說是表妹你也知道啥情況。


  天地良心我根本沒有多看她一眼。


  你這咋就生氣了呢?”


  說好了這都開始商量結婚的事兒了,突然就變卦了,念慈心累啊。


  他這未來媳婦啥都好。


  就是這愛吃醋的毛病到底是隨了誰呢?


  好吧。


  無論是隨了那對夫妻哪一個,那醋壇子都不小。


  事實證明,念慈的理解是對的。


  林曉花一腳把楚天南從沙發上踹下去,“一邊罰站去。”


  某個外人眼裏溫柔的女人,這會兒脾氣很大。


  看到魏程程,林曉花自然不會對一個孩子怎麽樣,可是想到自己當年受的委屈,脾氣就來了。


  楚天南也是心累。


  這女人怕不是更年期了吧?


  怎麽好好的去一趟炳旭那邊就這樣了?

  難不成是陳炳旭跟他媳婦說什麽了?


  楚天南眯著眼睛,有心再揍陳炳旭一頓。


  看在陳炳旭有病的份上,他保證不打死他。


  “孩子們都在家呢,媳婦你給我點兒麵子唄。”


  心裏惦記著狠揍一頓準親家,麵上卻一臉的討好。


  “就算是要罰,咱們也得回屋吧。”


  顧長思憋著笑,肩膀一抽一抽的。


  艾瑪,楚爸爸太逗了。


  被楚天南一瞪,他忙道:“我還有事兒,先看看我哥去。”


  一個沒忍住笑出聲兒,被楚天南砸了一枕頭,顧長思撒腿就跑。


  楚天南苦著臉,“媳婦你再不理我,我脫了啊?”


  他作勢就去解扣子。


  “楚天南,你多大歲數了?

  還要臉不要?”


  氣的她拿枕頭砸人。


  這個混蛋,也開始學會耍賴了。


  楚天南咕噥了一句,“我都這麽大歲數了,我怕啥啊?”


  一屁股坐回沙發,楚天南垂著頭,濃濃的悲哀爬上了他。


  “媳婦我今早洗頭看到頭發都白了,我這也是快六十歲的人了。


  老話說,六十不死活埋,我這……”


  那種因為時間流逝歲月不再、英雄暮年的哀傷,還真像是那麽一回事兒。


  要不是林曉花太了解這個男人,還真就被他給騙過了。


  “楚天南!”


  林曉花大喝一聲,“你再給我裝就去睡客房吧。”


  “你瞅瞅,我就說媽不吃這一套。”


  二樓的拐角處,小四兒敲了顧長思一記。


  “下次別亂給爸爸出主意。”


  根本不管用好不好。


  “就是,爸爸向來聽媽媽的,長思你可別插手他們的事兒,不然被喂了一嘴狗糧不說,回頭我爸倒出功夫還得倒打一耙。”


  楚三話音剛落,就聽楚天南一本正經的道:

  “媳婦這都是長思教我的,那混小子不學好,我這就給你收拾他。”


  顧長思:“……”


  不知道現在跑還來得及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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