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皇城內,太極殿之外。
大朝已經結束,著各色朝服的官員走出殿外,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拾階而下。
易衡覺與李伏昆走在一處,一路上有不少官員向他道賀,他都回以淡淡的笑意,隻在背過身時,才會沉下臉來。
宮門外,官員自家車駕都在候著,眼見周圍人越來越少,李伏昆才壓低聲音對好友,“你方才在殿上抱病辭封的做法很好。”
他正值盛年,一場勝仗歸來就如此排場,家中本就是侯爵,再往上封那就是王爵,往後若再立了功,豈不是封無可封?
易衡覺淡淡道:“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李伏昆心有戚戚,“也好,否則下次出征,又不知會在何處使絆子。你先好好歇息,多陪陪伯母和淨娘。”
淨娘是對易衡覺胞妹的熟稱,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李伏昆待易淨覺如親妹妹一般。
兩人並肩走出宮門,在宮牆下尋找自家的車駕。
“衡郎。”
一聲輕柔的呼聲拖住易衡覺的腳步,兩人同時回頭。
不遠處,一年輕女子立於車駕旁,秋水般的眸子正凝望著他,長眉連娟,微睇綿藐。
她扶著女伴的手,款款向他走來。
大崇國繁華,女子愛紅妝,皆以頭戴金玉,服色豔麗為美。
而這女子內著石青花鳥裙,外罩煙藍菱錦暗花長衣,頭戴素銀蓮花冠,與等閑女子相比正如一縷清風吹過,不由令人耳目一新,心曠神怡。
何況她身邊女伴服飾豔俗,膚色斑駁,更襯得她似白璧一樣的妙人。
易衡覺斂眉,點頭致意。“晏七小姐。”
眼前女子是當朝太子少師,他恩師的幼女,兩人自小相識,曾有過婚約。
念在恩師對自己的幫扶,即便婚約不在,易衡覺對晏七還算禮遇有加。
“衡郎怎麽不喚我七娘了?”晏憫緣忽的湊上前,一對美目裏水光瀲灩,似含著淚,“還是數月未見,與我生疏了?”
“沒有。”易衡覺淡淡吐出兩字。
“我聽聞世子凱旋,想著見一見你,便在宮門外等著,並無他意。”
晏憫緣見對方不喜歡“衡郎”的稱呼,旋即改口,說著便垂下頭,撫摸著身上的長帔。
“父親在家一直念叨,說想見見你。”
易衡覺斟酌片刻,開口:“我還未回府,不知家中情形,待處理完事務便擇日登門拜訪恩師。”
“此話當真?”
他點頭。
女子臉上露出笑靨,豐姿冶麗。“既是這樣,我便不叨擾世子了。”
易衡覺微微俯首致禮,與李伏昆一道離開了。
“還真是‘郎豔獨絕,世無其二’啊。 ”晏憫緣對著他的背影悄聲說。
這聲音極微妙,看似不經意說出,卻能讓對方聽個正著。
果不其然,前方兩人的身形微微一滯,隨即繼續前行。
見有一段距離了,李伏昆低頭悶笑。“聽見晏家小姐說的沒,郎豔獨絕呢。”
說著,還用肩膀碰了下好友。
“阿諛之語。”他淡淡道。
“我聽聞晏七小姐芳齡二九,還未婚配,顯然是在等你啊。”
易衡覺臉上顯出不耐的神色:“我對她無意。”
他話音剛落,李伏昆似突然想起什麽,連聲說:“進城前你叫我給葉姑娘帶話,她說也有話要給你,想知道她說的什麽?”
易衡覺瞥過去一眼:“她說什麽?”
“葉姑娘說啊,你今天這身很好看。”
易衡覺聽了,看了眼胸前的麒麟刺繡,難得露出一個笑。
“語言質樸,法天貴真。”
“噗!”
李伏昆差點噴出來,要不是顧忌這離宮門不遠,乃肅靜之地,他恨不得捧腹大笑。
“你啊你!”他指著好友的鼻子數落,“同樣是誇你好看,晏小姐說了就是阿諛之詞,葉姑娘說了就是法天貴真。我看你就是覺得葉姑娘合心意,所以她說話做事般般入眼事事如意。你說是也不是?”
易衡覺沒有回答。
“回去吧,待我向李伯父問好。”
說完,攀上自家車駕,絕塵而去,也不管李伏昆在他背後氣得手舞足蹈。
宮牆下。
目送兩人車駕離開,晏憫緣彎唇一笑,看向身旁的女伴。
女伴愣愣地望著兩名公子離去的背影,從剛才到現在,都說不出一句話。
她從闌州到京城的頭幾天,本以為見夠了市麵,誰知今日才見到這等韻致的人物。
兩名公子都品貌卓絕,可著紫色麒麟官袍,長身玉立的易世子卻軒然如朝霞騰空,見了便覺自慚形穢。
想到這兒,她不禁咬牙暗恨。
若不是葉五娘那賤人打傷自己,怎會一個月了臉上的傷都還沒消幹淨!
她容貌雖比不過七小姐,但在闌州也是有些芳名的,何至於今日在兩位玉樹臨風般的男子麵前如此醜陋!
“絢娘在想什麽呢?”晏憫緣輕聲細語問。
葉絢才如夢初醒,忙收起恨恨的神色。
“七小姐。”她喚道,對著女子低眉順眼地笑起來。
父親說了,葉家能留在京城當京官已是托了晏少師的福氣,如今晏少師膝下隻有這七小姐待字閨中,她必須要與七小姐搞好關係。
何況七小姐眼界高,認識京城如此多的俊逸兒郎,到時自己若是能.……想到這兒,她臉上不禁浮出癡態。
晏憫緣心中恥笑,麵上卻仍是溫柔如水。“絢娘幫七娘一個忙好不好?”
葉絢忙應聲:“七小姐要我做什麽隻管說便是。”
“我聽聞集肆熱鬧處有一座掬水別院,近日有一女子將其買下,想來是名門高士之女,爹爹也叫我上前結交一番。”
說到這,她臉上微紅,“我拙於言語,還希望絢娘前去拜訪,到時也好為我引薦一二。”
葉絢聽了,喜不自勝,自然滿口應下。
能多抱一顆大樹,何樂而不為?
“那我們就說好了,回去我便將地方指給你看。”
晏憫緣說著,在葉絢的攙扶下坐進馬車裏,臉上浮出一個笑。
她沒有哪日不派人盯著定業侯府的動靜,若不是易淨覺親自帶人前去掬水別院安置打掃,她也不會起疑心。
易衡覺隻有這一個妹妹,向來照顧有加,那房子即便是給李伏昆這等好友住,也斷然不會讓自己親妹妹過去打點。
看來軍營裏傳出的話並不是空穴來風了。
易小侯爺對一名行軍醫女青眼有加,甚至帶她回了京城。
搖晃的馬車內,晏憫緣扶了扶頭上的銀色連花冠,勾起淺紅唇角。
她倒要看看這醫女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