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生而無母
“照顧好自己，我還要回來找你取這個牌子。”
說完這話，宋葉初直接從窗外跳了出去，凱伊恩身形一愣，快步走上前去，卻已經沒有了宋葉初的身影。
這三十多層高的地方，竟是不能困她分毫。
凱伊恩笑容中帶著苦澀，原來即便沒有他在，她到這頂層也是如入無人之地。倒是他多事了。
凱伊恩緊握住宋葉初給他的劍形小牌，小牌上突出的棱角硌紅了他的手也不自知，眼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頭耀眼的金發也似暗淡了許多，讓人看了不禁心疼，想要將他抱在懷中。
他自嘲的一笑，悄然將那枚劍形小牌放在了胸前的口袋之中。那鄭而重之的動作，卻像是將什麽在寶貝不得的東西放在了心上。
就在宋葉初離去不到十分鍾後，一個銀白頭發的老翁拄著拐杖走進了酒店之中，那拐杖的頂端已經是顯現出來光滑，不知是陪伴了這名老人多少歲月。
然而分明看上去已經是行將就木的年紀，他的步伐卻是十分穩健，行走之間和他的容貌差了不知幾許。
酒店的服務生看著這名老人，恭敬的彎下了腰，伸出一隻手做出了一副請的姿勢。而那大廳經理已經快步走了出來，點頭哈腰的站在老人的麵前。
“家主，請跟我來。少主和那名女生就在酒店之中，還沒有離開過。”而這名經理之前所在的房間中，一道道監控畫麵都靜止在了宋葉初剛剛進入房間的一幕中，之後的一切，都被隱藏在了這幅畫麵之後。
也隻有含光有這個本事，將假的畫麵做的肉眼完全無法分辨真假。
等到那名老人在經理的帶領下走入房間時，便隻看到，凱伊恩一個人坐在大床之上，捂住胸口發呆，平時鮮少離身的醫藥箱被他隨意擱置在地上，隻餘下空空蕩蕩被風吹得飛舞起來的落地長簾。
看到這名老人的到來，凱伊恩隻是抬了抬頭，目光掃過經理和老人，又埋了頭下去。一言不發，沉默得令人發慌。
凱伊恩的沉默讓那名老人僵硬在了原地，他看著凱伊恩，渾濁的雙眼之中透出一些慈愛，還有說不出的期望，卻遲遲不敢走上前去。
“凱伊恩，回家吧。”
他的聲音壓抑著激動，想要上前，卻隻是在了門口，猶豫徘徊，就是不敢走上前去。
“我不會回去的，那根本就不是家！你走吧。”此刻的凱伊恩已經完全低沉下了臉色，眼中的陰霾沉重得都能將一個人淹沒。不帶情感的聲音之中盡是漠然。
“凱伊恩……”近乎哀求的聲音還是讓凱伊恩神色有些動搖，那經理已不知何時走出了房間，“凱伊恩，我的孩子，跟我回家吧。家裏沒有了你，才不像是個家，你要是回來了，那就是家。”
老人向前走了一步，凱伊恩餘光撇見他這個動作，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一下。“別，你不要過來。”
老人正在邁開的步伐便就此僵硬在了原地，不敢前進卻也不願後退，他看著凱伊恩，眼裏透著幾乎瘋狂的哀求，“凱伊恩，求求你，看看我，再叫我一聲父親，凱伊恩……”
這個老人口中說出的話，讓凱伊恩握緊了手掌，這人，是他的父親。是和他血緣相連的父親，是生他養他的那人。可是這人，又哪裏還是他的父親。
看看那滿頭和他年齡不符的蒼蒼白發，再看看他已經皺褶得不成樣子的皮膚，還有那根手中拄著的拐杖。這哪裏是他的父親，就說是他的祖父都不會有人懷疑一句！
“父親？嗬。”
凱伊恩冷笑一聲，並不接話。
“凱伊恩，你就算再怎麽否認，我也是你的父親！”那老人拐杖重重的在地上敲擊，而用力過猛讓他身形晃動起來，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說時遲那時快，原本還坐在床沿的凱伊恩身形一動，就已經站在了老人的身邊，一把將他扶住。
隻是在扶住之後，凱伊恩臉色便更是僵硬了起來，他急忙想要鬆開扶住老人的手，卻被老人一把抓住，已經有些鬆散的皮膚讓他渾身一震，顧不得那許多，他抓住那雙手放到眼前，另一隻手也開始仔細按壓起來。
“已經這個樣子了？！什麽時候的事情，為什麽不讓人告訴我？！”凱伊恩焦急的神色做不得偽，老人露出一個笑容，好似鬆了一口氣。
“你不願回來，我不想逼迫你。隻是等你自己回心轉意。這次，你是願意回家了嗎？”老人巍巍顫顫的模樣，讓凱伊恩神色疲憊的閉上了雙眼，不願再看他期盼的目光，凱伊恩偏過頭去，點了點頭。
“凱伊恩，來，我們這就回家，這就回家。”老人一把反握住凱伊恩的手，身手敏捷快速得像是個年輕人。凱伊恩吃驚的一抬頭，正好捕捉到老人臉上的尷尬。老人在凱伊恩探究的目光之中燦燦的開口。
“身體是有些不行了，但是實力有了更大幅度的提升。”說完，像是個做錯事情的孩子一樣，認錯一般的低下了頭。
“你剛剛是在騙我？”凱伊恩掙紮著想要鬆開老人的手，老人抬起頭來，凱伊恩固執的盯住老人，隻是想要尋找到一個答案，而得不到這個答案，他便執意不會鬆手。
“……嗯。”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像是從嗓子之中擠出來的聲音。
“你又騙我？每一次都騙我？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麽？”凱伊恩用力一把甩開了老人的手，快步走了幾步，站在床邊，又轉過身來，身體顫抖著看著老人。
“你究竟有沒有把我當成過你的兒子？！從我出生開始，你就讓我生活在謊言之中，你曾經給我營造了一個如同夢幻的身份，我以為那就是真實，我也將它當成真實生活了整整十年，可是那根本就是一場騙局。”
“凱伊恩，你聽我說……”
“聽你說？閉嘴！聽你說什麽。說你偽裝的醫學怪人身份，還是你所說的懂事身份，還是你這幅行將就木的樣子其實才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你讓我聽什麽？”凱伊恩手一揮，原本好好的大床轟然坍塌，然而他毫不在意的又反複徘徊了幾步。凱伊恩的身手竟然和宋葉初不相上下，說是高於也不為過。
老人看著他這幅樣子，想要說什麽，話到了嘴邊都開了口，嘴唇動了幾下，最終都咽了下去。
“金，戴維林，詹姆士。你倒是說話啊，你要讓我聽什麽？！你知道我有多麽恨我是你的兒子嗎？從來，從來不像是一個正常人一樣生活，我就是活在被你營造出的一個夢境之中。你是我的父親，可是哪一點像是我的父親？”
心生憤怒之下，凱伊恩的言語已經有些混亂，可是眼中隱約可見的晶瑩說明了他此時有多麽的激動。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時罷了。
“凱伊恩！不論我怎麽樣的壞，至少我對你從來都不曾有過傷害的心，我從來，都是愛你的。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我從來不忍心讓你受到一點點的傷害。如果不是幾年前那該死的閻王和他該死的手下，你其實可以過得很好。”
大約是被凱伊恩這幾句話刺激到了，老人的言辭也激烈起來，他看著凱伊恩，不再任由他說下去，反而是自己開口打斷了凱伊恩無休止的責罵。
“她們？她們好得很！如果不是她們，我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完全都是你一手營造出來的。我以為自己是一位醫學怪人的兒子，我一直以此為自豪。我以為別人不搭理我就不搭理了，我不在意。可是這些，都是假的。”
凱伊恩向前走了幾步，緊緊盯住老人有了些褶皺的臉，“我的父親，根本不是醫學怪人，而是黑道頭子，別人不理我，也不是因為我自己的問題，而是因為一旦靠近我的人，就會發生不好的事情。這樣的生活，我再也無法忍受了！你知道嗎，我無法忍受了！”
“凱伊恩……我隻是，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對你好。我還記得你出生的時候，那麽軟軟糯糯的一小團，我抱著你不敢用上三分力，害怕一個不小心就讓你受了傷害。”老人看著凱伊恩，眼裏透出慈愛。
“然後你就殺了我的母親？”凱伊恩嘴角想要揚起一個笑容，可是卻怎樣都上不去那道笑容。
“母親？不不不，那種卑微的女人怎麽稱得上是你的母親，她為你而死是理所當然，凱伊恩，你何必將一個麵都沒有見過的女人放在心上，她們太過卑微，配不上你這樣記掛！”老人提起那個女人的時候，言語之中不自覺的帶上了輕蔑。
“聽聽你這些好笑的話語，”凱伊恩張開雙臂，抖了抖手，“那是我的母親，是她十月懷胎把我生了下來。你卻因為我而殺了她，我一出生，就背負了母親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