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我度世人,世人度我(4)
“你今日劈不死我,來日我必百倍奉還!”
悠長餘音響徹雲霄,萬丈峭壁平地起,直入雲端。
峭壁阻隔在卓城與流成河之間,湧動的濁流霎時平靜,唯得滋滋的細密聲響。死水順著疏浚甬道流向城外,卓城內的水麵緩緩下降。
天雷頓消,就連那看似永遠都不會停下的雨,都刹那間停止,杳無蹤跡。
陸寬寬從半空而下,穩穩立在了高止身旁。
高止看著那刺入雲霄的萬丈峭壁,目瞪口呆。陸寬寬,她真的隻是一個妖獸嗎?妖獸之力,竟可通天?這樣的力量,怎麽可能隻是人間一妖呢?
“你給我等著。”陸寬寬抬首看向遠空,惡狠狠道。
高止周身妖異之氣不止,烏黑的霧氣將他籠罩,他幻出盛業明心鑒自照。
詭異的力量在他身體中遊走,強健著他的經絡,而他身上因為洪流亂石而劃破的傷口也漸漸愈合。
這是墮妖之兆。
陸寬寬側臉看向高止,問他道:“你沒事吧?”
高止抬眼,收起盛業明心鑒,雙眸通紅,麵色陰暗詭白,令人生怖。
陸寬寬鼻間縈繞著一股從未嗅到過的妖氣,竟是一愣。
“你……”陸寬寬看著高止,終究是未將話問出口來。
“此番是我自願接受了魔障帶予我的力量,我不後悔。”高止眼神堅毅,眸中紅光漸漸消逝,兩枚瞳孔卻依舊是猩紅之色。
上回擊殺紅毛蛇也罷,這回救卓城百姓也好,他若沒有這股力量,就隻能眼見著陸寬寬被紅毛蛇所傷,眼見著卓城百姓溺死於洪流之中。
修行度化而已,是人是魔是仙,都是一樣。
凡人百姓救他於濁洪,陸寬寬一妖救卓城於天災,拯救與戕害,仙神與妖魔,不過一念。
今日天降災劫,遷怒卓城百姓,那天上的念,便是妖魔念。
“奉玉他……應已歿了吧。”秦晚出現在他二人身邊,魄體殘缺,隱隱有散去之相。急雨忽停,定是奉玉已死。
陸寬寬與高止聞言抬頭,看向了半浮於空中的秦晚。
“你不是一直看著他的嗎?”陸寬寬問她。秦晚應該一直看著程奉玉,可她話中的‘應’已歿了是什麽意思?
“他說要和卓城百姓一起完成疏浚圖上的流水渠。剛剛流成河崩潰,濁浪襲決,他同此間百姓一起被濁浪卷走了。”秦晚眼中隱有淚水,神情卻是隱忍,並不輕易露出悲傷模樣。“他大半輩子都與書案為伍,並不會泅水。”
洪水肆虐之時,她四處救人,法術精魂卻越發衰弱,就是如此,她也沒有救到程奉玉。
高止舉目四望。
他剛剛已將被困於洪流之中還活著的百姓給救上了屋頂來,如果高處皆沒有程奉玉的身影.……
“鎖兒與程大哥相戀,種下了惡果,可上天為何要讓這麽多無辜之人作賠呢?”秦晚抬首看向天上仙神,實在想不明白。
許久之後,城中濁水盡數順著疏浚水渠流出,地麵上隻剩下了淺淺一層泥水。
災後屍身現於眾人眼前,竟是滿目瘡痍。
屋頂之上幸存的百姓,紛紛落著淚下了屋頂,四處尋找自己遇難的家人。
陸寬寬與高止亦下了屋頂,陪著秦晚一起尋找程奉玉的屍身。
一小巷之中,一個男子正死死抵在牆邊,逆著洪流流動的方向,藏匿在此處。卻有一根尖長的樹枝定定插在了他的心口上,他緊閉著雙眼,眉頭緊皺,似乎還身處於汩汩的水流之中睜不開眼來。時間,似乎一直停留在他身死於洪水中的那一刻。
他華貴的衣衫皆被心口血跡染紅,青絲淩亂,狼狽不已。
秦晚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間苦痛終於崩潰而出,比起那滔天的洪流,竟是更甚。
“奉玉。”
陸寬寬與高止的雙手皆是一抖。沒有人看見這樣的場麵,心間不會觸動。
現在慘死於角落的男子,真的就是他們昨天才見過麵的程府小公子嗎?翩翩少年郎,怎就變成了如此模樣。
陸寬寬見秦晚悲痛,便出聲安慰她道:“他很勇敢,因為疏浚挖渠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秦晚踉蹌搖頭,“死得其所?”
高止見秦晚神情不對,趕緊上前,想要握住秦晚的胳膊,隻是如今的秦晚魄體微弱,竟是觸之不及。
“若是世人知曉真相,定會罵他災星,若他下了九泉知曉了真相,更是不會原諒自己。”秦晚話音剛落,便幻作了一股輕煙。
輕煙於空中緩然聚集,凝成一朵銀鎖匙,其色惑人,流光溢彩。
銀鎖匙細長的根莖緩然生長,順著程奉玉心口的木枝刺進了他的血脈。
血液慢慢流至整棵銀鎖匙之上,散著猩紅光色,其景甚異。
“這.……”高止恍然,秦晚是要用程奉玉的血脈供養銀鎖匙,而後逆天複活洪災中的亡者。
銀鎖匙以腐屍作肥,程奉玉乃是銀鎖花妖的後人,用他血脈屍身中的妖力拯救世人,他才算是真的死得其所。
天上又落了幾絲細雨,細雨所到之處,死人活,白骨肉。
隻可惜.……這世上,再無秦晚與奉玉。
陸寬寬抬眸,心中突生疑惑。
“這天上仙神,腦子裏都裝的什麽東西?人家談個情愛也要管?自己無情無愛,就非得將別人也拆散了?”陸寬寬冷笑道。
“據說是人妖相合,有違天道。鎖兒和程不牧.……”高止亦是冷笑。
天道,究竟是什麽啊?或許他窮極一生也無法參悟了吧。那又如何呢?他已經不是很想知道了。
程奉玉的屍身漸漸化為飛灰,細雨也漸漸停下,周遭卻是一片歡騰。
“活過來了,活過來了!”
“我的好丫頭,爹爹還以為你不在了。”
“娘!太好了!太好了!”
……
天空中飄過一絲銀鎖匙的殘影。
陸寬寬知道,那是秦晚最後一絲氣息。
銀鎖匙飛向西方,而後幻為一道淡淡的光色,聯通了天地,好似在暗示著陸寬寬什麽。
“又是西方?”陸寬寬眉頭微蹙。
寒冰之極在西邊,通天之路也在西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