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國政(2)
“收回河東?”今川義元思索了一會兒後給出了答案,“把今川家的領土恢複到內亂之前?我們今川家是收複故土,理所應當,這個底線應該會讓北條家相信吧?”
“你在做夢呐,承芳。河東這麽肥一大塊地,而且駿東郡還是連接相模和伊豆的官道所在,乃北條家交通中樞。真要都還給我們,北條氏康寧願選擇和我們血戰一場奪路回去。而且富士郡、駿東郡北部很大一塊領地還被武田家控製著,怎麽可能還給我們?”太原雪齋大笑連連,“不過你倒是可以把‘收回河東’作為展示出的第一版本底線。如你所說的那樣,北條家考慮到我們收複駿河故土的決心,應該是會有三分相信的。”
“那我們的底線應該是什麽?”今川義元放棄了思考。
“你自己想。”太原雪齋並不想讓他偷懶。
“嗯……河東的一半?富士郡還給我們,再把富士郡豪族的人質全部退還。”今川義元這次沉思了良久,“這樣富士家、今宮家這些忠心耿耿的國人就可以回歸了。”
“可以,就是稍微有點保守了。畢竟我們現在打到了吉原,蒲原家已經再次倒向我們,而半個富士郡也在我們控製下了。”太原雪齋這次倒是點了點頭,“還可以再加點別的。”
“加點什麽?”今川義元又想偷懶。
“臨場應變吧,這個現在說不好,也要看看對麵的底線在哪裏,願意額外讓出哪些利益來補償。反正如果你隻要收回了富士郡,我們今川家是還可以勉強接受的,隻不過是非常不痛快罷了。”太原雪齋拍了拍手,示意今川義元打起精神,“接下來為師要給你講講談判裏要注意的事情,以免你小子犯渾。”
“什麽?為什麽要和我講?不是老爺子你打頭,我跟著聽就行了嗎?”今川義元立刻大聲抗議起來。
“人家來談判的一個是武田少主,一個是北條少主,都是未來的繼承人啊!為師我去和他們談,身份不對等,先天就吃虧,隻有你去才可以。肯定是你主力,為師我隻能從旁輔助。”太原雪齋瞪了今川義元一眼,後者隻好舉起了雙手,無奈地嘟囔道:
“真是沒辦法呐,那老爺子你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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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第一點,記牢了,今川家的利益隻能由今川家來守護。我們的利益和北條家的衝突,和武田家也有諸多分歧,不要指望依靠別人,隻能依靠你自己。必要的時候,要把武田家當成敵人一樣來考量。”
“那還要同盟有什麽用?”今川義元歪過腦袋,笑著挖苦道,“之前老師您和我母上費了好大勁給我說了門親事,締結了甲相婚姻同盟,現在您又說沒用了?”
“同盟本就是無比脆弱的東西,隻是建立在共同威脅和共同利益上的產物,不要把它想得太好,以為結盟了就是永遠的朋友。”太原雪齋圍著今川義元緩緩兜著圈子,如小時候授課講經那樣,“盟約的締結,是為了讓雙方互相確認對方也感知到了同樣的威脅。促使雙方合作的,也不是一紙盟約,而是共同威脅。”
“同盟條約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在共同威脅和共同利益發生變化時,延緩盟約雙方對這一變化所做出的‘背叛’反應。以免出現‘前腳共同威脅剛一消失,後腳盟友就背刺’的情況,從而讓雙方都可以放心地應付共同威脅。因為盟約締結之後,兩家必然會有所往來,高層武士間沾親帶故,在背叛時會有所顧忌,也會擔心沾上‘背盟不義’的名聲。”
“但同盟條約也隻能延緩‘背叛’,絕不可能阻止‘背叛’。隻要北條家這個共同威脅還在,哪怕盟約再簡單,武田家和今川家就還會是盟友。如果北條家不在了,哪怕盟約寫的天花亂墜,同盟也無法維係,在雙方下定決心後必然破裂。武田家想著的肯定是自己在消滅北條家的過程中壯大自身,反過來壓倒我們今川家,而我們考慮的也是同樣的事情。所以,我們雙方雖然在對抗北條家上是一致的,但是在分贓上絕對是存在矛盾的。”
“所以我不用管武田家了?”今川義元順著太原雪齋的邏輯推出了一個簡單的結論,試圖證明太原雪齋所說的是不對的,“不用把它當盟友,愛怎麽坑它就怎麽坑它?”
“當然不行,如果你做的太過分了,小心武田家和北條家結盟,一起對付你。”太原雪齋在今川義元的腦袋上敲了個板栗。
“可北條和武田是世仇啊,怎麽可能立刻結盟?”今川義元啞然失笑。
“今川和武田也是世仇啊,這不就立刻結盟了?”太原雪齋反過來直接嗆了今川義元一句。
“那是因為武田左京把銀杏嫁……”今川義元還想狡辯,卻被太原雪齋幹脆利落地打斷道:
“怎麽,你是覺得武田家缺女兒還是北條家缺兒子?這種東西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那怎麽辦,我又不能把武田家當朋友,又不能不管它?”今川義元攤開手,再次放棄了思考,“這同盟困境該怎麽解決?”
“同盟困境永遠都不可能解決,隻能在一定程度上緩和罷了。”太原雪齋似乎是走累了,又在今川義元對麵坐了下來,語重心長地把自己畢生所學和體悟傳授給今川義元。
“同盟困境無外乎兩種,被牽連和被拋棄。弱勢的一方害怕被強勢的一方拋棄,所以願意為同盟付出更多;強勢的一方害怕被弱勢的一方牽連進入他不想涉及的事態裏,所以會減少對盟友的支持。但當弱勢的一方不斷付出時,也會因為卷入同盟太深,而擔心被卷入強勢一方的激烈衝突裏,無法明哲保身;同樣的,當強勢的一方不斷減少支持時,也會擔心同盟變得脆弱、附屬國離心離德,最終拋棄自己。”
“目前而言,武田家最弱,手頭隻有2000人;而今川家和北條家又有姻親和幾十年同盟的基礎在。所以武田家肯定害怕被我們拋棄,害怕我們和北條家結盟攻擊他。因此,武田家會願意在這次談判裏為今川家做出很多,力挺我們,以避免被拋棄的風險。同時,由於他自己兵力少,即使打起來了也不會成為主力,所以他完全不擔心被牽連,也不擔心局勢激化、不擔心談判破裂後的戰爭。”
“而我們今川家實力較強,同時我們是很想促成和議的,想通過和談讓北條家把河東還給我們的。因此,我們不希望和談破裂,不希望被卷入戰爭之中。比起被武田家拋棄,我們更擔心被武田家牽連進和北條家的衝突裏。武田家自己光腳不怕穿鞋,肯定會在談判裏對北條家‘老虎大開口’,冒著談判破裂的風險索要諸多利益。反正即使談判破裂,他也不沒什麽損失,反而可以讓武田左京的主力在小田原城發筆橫財。”
“所以說,我們絕對不能給予武田家過分的支持,因為我們的支持會讓武田家更自信,更強硬地向北條家提出條件,這可能會導致談判破裂。相反,我們要讓武田家時刻感到被拋棄的恐懼,讓他意識到如果他在談判裏胡攪蠻纏,我們很可能不會支持他。隻要武田家收斂一些,和談就更容易達成。但你也不能做過了,武田家如果太過失望,可能會放棄甲駿同盟。你要把對武田家的支持控製在合理的範圍內,既不讓他心灰意冷,又不讓他過於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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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樣?聽懂了嗎?”再次說完了一套長篇大論後,長喘了一口氣的太原雪齋看向今川義元。
“雖然我很想說‘這都什麽啊,不想聽了’。”今川義元笑了笑,再次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但放心吧,老爺子,都記在腦子裏了,完全理解了。”
“哦?真的嗎?家族政治和外交可是門了不起的學問啊。為師覺得,至少先學個四年打基礎,再進修個五年,才稱得上入門。你就聽為師幾句話,就自以為‘完全理解了’?”太原雪齋被今川義元的樣子給逗笑了。
“這種東西說白了都是虛的,老爺子剛才那番話,找一個經常給大名拉牛車的車夫,也能侃出來,乍一聽不都很有道理?可到底準不準,隻有真刀真槍地檢驗過才知道。問題是普通人哪有那樣的機會呢?”今川義元毫不客氣地挖苦起了這門學問。
“那要是以後私塾和寺廟裏開始教這門家族政治(國際政治(不是)),你學不學?”太原雪齋饒有興致地拋出了問題。
“不學,傻子才學。”今川義元果斷地連連搖頭,“王公貴族家的孩子學學還好,普通人家的子弟學出來有什麽用?又沒地方施展。等到了太平年代,你讓他們怎麽拿這門學問謀個營生?”
“讓他們繼續去教書啊,繼續教其他人學家族政治。”太原雪齋提出了一個建議。
“哈?繼續誤人子弟?弄得和一向宗在傳教一樣。到時候人越來越多,總有撐不下的那一天吧?”
“學這學問的人多了,天下自然就大亂了,那他們也不愁找不到營生了。”太原雪齋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今川義元滿臉黑線。
“總之是門沒什麽用的學問,建議別學,哪怕是在全天下最好的幾個私塾裏也別學。真是沒辦法呐……”今川義元舉起手來,給談話最終蓋棺定論,“那麽老爺子,談判什麽時候開始?在哪裏?”
“為師已經和武田家和北條家的外交僧敲定好了。”太原雪齋緩緩起身,向著東北方向的山頭打了個響指。
“明天一早,善德寺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