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掛川(2)
天文五年(1536)9月26日卯時三刻,掛川城北的正麵戰場上。
“今川良真做得最錯誤的事情不是此役大意中伏,而是上一仗裏俘虜了鬆井山城老殿下,害得咱們鬆井大人大失顏麵啊。”
和馬廻眾一起隨侍在子角山上的緋村羊羽遙遙地指向了今川家旗本第一備的旗幟,仿佛不忍看般地眯著眼道,“憤怒的鬆井大人……連地獄的鬼魅看到,都會害怕地讓路吧。”
此時,正麵戰場上。
今川家旗本的五個備隊1500戰兵擺出了一個標準的錐形陣,鬆井宗信的第一備一馬當先,其餘四個備隊則在兩側依次展開。而在第一備中,鬆井宗信本人也一馬當先地衝鋒在前,單手提著一把碩大的太刀。他那整潔幹淨的麵容此刻煞白地可怕,緊咬的牙關和幾乎繃出棱角的眼眶更是殺意畢露。別說是敵人了,就連跟隨在他身後的部下們此刻都被那殺氣震得發怵。
“放箭!放箭!”
此時,堀越氏延正在前線指揮著本家的弓箭手,向著衝鋒而來的今川家旗本拋灑羽箭。不過這樣的距離下,拋射的羽箭並不能對身著精良具足的旗本隊造成傷害,隻有幾個被命中麵部和腿部的倒黴蛋退了下去,更多的今川軍仍然如潮水般湧了上來——幾十個弓箭手又怎麽可能阻止上千人衝鋒呢?
“平射!”堀越氏延看到距離逐漸接近,再次一揮手中的武士刀,沉聲下令道。弓箭手們調整了角度,拉滿了弦將羽箭水平射出。幾十米的距離上,這些水平射出的羽箭還是很有殺傷力裏的。有五個武士在這一輪齊射裏負傷,更有一人直接斃命。
不過弓箭手的表現也就到此為止了,看著今川家旗本隊前鋒推進的速度,他們是沒有機會射出下一箭了。身後的步兵們給他們讓出了間隙,讓弓箭隊退到陣後,用拋射繼續掩護作戰——堀越備本以為戰局會這樣進展,直到變故突生。
隻見今川家第一備的戰線中忽然有一騎越列而出,那武士高高舉起太刀,瘋狂地夾著馬腹催動馬匹衝鋒,以遠超身後部隊的速度,一人一騎徑直闖向了飯尾家的戰線。不是別人,正是第一備備隊長鬆井宗信。
正在後撤的弓箭手們被突然殺來的騎士嚇了一跳,瞬間亂了隊形,手忙腳亂地向後逃去。被留在隊尾的弓箭手們更是亂作一團,眼看著那凶神惡煞的殺神逐步逼近,聽著那馬蹄聲催命般地越翹越向,一個個都是拚命地向隊伍裏擠去,手足並用地撥開身前的同伴,隻為了讓自己能多往前擠一個身位。
“攔住他!別讓他衝散陣型!”畢竟過去也是同僚,堀越氏延一眼認出了鬆井宗信,明白他的武勇非同小可,匆忙招呼著身側的武士們和他一同上前,帶著步兵們試圖攔住鬆井宗信。然而鬆井宗信看都不看他們一眼,麵無表情地縱馬一躍,幾乎是越過了衝在最前麵的幾個武士,落入了陣型之中。馬蹄紛飛下,幾個躲避不及的弓箭手被踩倒在地。
鬆井宗信也不多話,抿著嘴就大開大合地掄起那沉重的太刀,呼呼風聲下血花大作。幾個武士試圖挺刀上前應戰,卻在兵器相交的那一刻就被借助馬勢的鬆井宗信給擊飛出去,在空中打著滾一樣落入人群裏。鬆井宗信在陣中策馬,橫行無忌,一時間竟無人能擋。
堀越備前軍一陣大亂之際,第一備的士兵們也掩殺而來。他們在武藝高強的騎馬武士的帶領下,高呼著號子,一個個沉肩撞入陣來。刀光劍影間,堀越備的防線幾乎是瞬間被開出了好幾個口子。
“沒想到鬆井看起來是一個沒什麽心思的猛將,結果卻有勇有謀。他時機選擇得正好,就是要在弓箭手和步兵輪替時,抓住這一破綻衝進去。比那些在弓箭手還在陣前瞄準或者長槍兵已經列陣完畢時往裏衝的有勇無謀的武士強上數倍,今川家第一猛將倒是名不虛傳。”今川義元被鬆井宗信那不要命的打法給震撼到了,情不自禁地誇讚道。隨後,便向田沈健太郎吩咐道:
“田沈,去傳令,讓第二備和第三備協助第一備進攻,第四備和第五備則轉換為行軍隊列,直接朝從北側迂回而去,攻擊今川良真的馬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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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川家的旗本變陣後,今川良真頓感壓力激增。本來他想指望著堀越備能堅持一段時間,好讓他西城的3000援軍能夠順利抵達。但今川義元顯然不給他這一機會,沒有選擇投入全部兵力一舉擊潰陷入頹勢的堀越備,而是讓兩支備隊直接向自己的馬印迂回。
今川良真自問有信心用自己以現代練兵之法精心訓練的300旗本擋住迂回的兩支備隊,可是不遠處安靜的掛川城北門卻讓他感到不安——朝比奈家在城中有1000的兵力,戰兵也有300多人。如果他們順勢開城門殺出,與今川家旗本第四備和第五備南北夾擊,那今川良真的300旗本為了守住本陣勢必會損失殆盡。
這樣或許可以為援軍的到來爭取時間,但卻和今川良真的目的背道而馳了——他的最終目標是統一今川家並建立強有力的集權體製以鞏固自己的權威,從而乾綱獨斷地引導著今川家走向正確的道路。但這就需要他擁有足夠的強大的直轄力量,而不能像現在這樣處處依靠麾下重臣。今川義元自己手頭能調動4500餘人的直轄旗本,而今川良真手下卻隻有300人。哪怕是這300人,也是他幾個月裏辛苦招募訓練的,無論如何也不想賠在這裏。
“撤退,往西撤!”於是,今川良真很快做出了選擇,本陣的300旗本就準備擁護著他向西撤離。然而,已經被纏住的堀越備想快速撤離又是談何容易。堀越貞基使勁了渾身解數指揮著部下且戰且退,但還是難以招架麵前的攻擊——第一備的攻勢還在繼續加強,第二備和第三備也從兩側配合進攻——這種情況下一旦強行撤退就很有可能變成潰敗。
“向殿下求援!分一點人幫幫我們吧!不然是撤不掉的!”堀越貞基急得雙手直抖,對著傳令兵大吼道。傳令兵二話不說,拔馬就向今川良真的馬印下衝去,好說歹說才拉住了一心想撤的今川良真。
“好吧,分出200人去支援!記住了,不要死拚,不要犧牲太多人,拖住就好!保持距離拉扯!”今川良真擔心寒了堀越家的心——比較堀越家可是自己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他一邊憂心忡忡地看著那支迂回而來的今川宗家旗本隊,一邊快速下令道。
就在今川良真張望的時候,卻忽然又聽到一陣馬蹄聲急促地逼近。今川良真扭頭向東看去,卻發現來的不是打著堀越家靠旗的傳令兵,而是一個背後插著兩麵今川二引兩旗幟、從頭到尾渾身浴血的白麵武士——鬆井宗信當著兩軍所有的人的麵,硬生生從堀越備的陣線裏殺出一條血路,直奔今川良真的馬印而來。戰場局勢瞬息萬變,今川良真馬印所在和堀越備的戰線不過百餘米的距離,戰馬奔馳間轉瞬即至。今川良真的馬廻眾侍衛和旗本們都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隻看到殺到馬印下的鬆井宗信抬手一刀,砍向今川良真的麵門。
今川良真情急之下舉起刀鞘格擋,靠著玄廣惠探十幾年練就的一身好身體,才勉強接下了這一擊,但也被打得人仰馬翻地摔落在地。侍衛們這才如夢初醒,一麵擁護著今川良真和馬印匆忙轉移,一麵四下而起圍攻鬆井宗信。鬆井宗信也不戀戰,舞了個刀花拉開距離後,瀟灑地拍馬而去,將太刀插回了刀鞘,雙手向遠處子角山上觀戰的今川義元慨然一禮,自言自語般地沉聲道:“今川良真馬印已逃,在下不辱使命!”
看到正麵戰場大獲成功後,今川義元便一揮手,向早已準備多時的早阪奈央下令道,“點燃狼煙,讓鬆井山城和關口刑部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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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七刻,北線的和光山戰場,孕石備和天野備正圍著瀨名備的陣地猛攻。
“來,跟我上,奪下拿個小山包!”天野家家督天野景泰的嫡長子天野元景此刻正帶著十幾個手下圍攻一處瀨名備士兵把手的山頭,一番奮戰之下終於得手。他也沒去追擊撤退的瀨名備士兵,而是急忙地招呼本家弓箭手上來,準備居高臨下地射擊山路上一處壕溝柵欄後的瀨名備士兵。然而,還沒等弓箭手站穩腳跟,他們反倒先迎來一波亂箭,死傷數人後不得不退下了山包。
“可惡……”天野元景抬頭看向了更高處的一個峭壁上,十個瀨名備的弓箭手就瞄準著他剛才打下的那個山包,顯然是早有準備。
“戒驕戒躁。”天野景泰看出了孩子的憤懣,便隔著部隊向天野元景喊道,“咱們這裏仰攻本就不容易,隻要拖住瀨名備的全部備隊就好!等到奧平備渡河從南邊攻山,瀨名備的兵力就不夠用了!”
聽到父親的話後,天野元景深吸了幾口氣平複了下心情,同時望向了東南處的幾處淺灘,奧平備的部隊正從雨櫻村出發,蹚水渡過倉真川,先頭部隊已經上了岸,正準備列陣攻山。然而就在此時,原本平靜的倉真川的水流卻忽然湍急起來,激流大浪湧來,瞬間將不少站立不穩的奧平備士兵直接卷入河水裏,滾滾地衝向下遊。奧平備的士兵們頓時亂作一團,七手八腳地逃回了岸上。還沒等他們站穩腳跟,從西北上遊的方向就看到一軍向著驚魂未定的奧平備殺來。
“叛軍果然要北渡倉真川來進攻和光山,殿下真是料事如神啊,讓我們事先用沙袋堵塞了河流上遊,待敵渡河時撤去沙袋、以水衝之。”正領軍向雨櫻村進發的鬆井貞宗對今川義元的水攻之計心悅誠服,大笑著對部下們道,“執行家督殿下的下一步部署,把留在倉真川南邊的奧平備給收拾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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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線佐束村戰場上,逆川的水流也驟然洶湧而來,同樣正在渡河的久野備被衝了個七零八落。與奧平備不同的是,久野備大半已經渡過了逆川,向他們迎麵殺來的,是早就埋伏在逆川北岸上遊山口村裏的關口備。
“水攻之計已成,遵循殿下將令,擊其半渡!”關口氏祿催動著部下向南殺去,直指河畔灘塗地上亂糟糟的久野備。
“糟了…敵人事先阻斷了流水嗎?敵人難道早就料到了我們的行動?”飯尾乘連看到了不遠處久野備的遭遇,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立刻向自己的親信馬廻眾佐野信滿下令道,“這麽說我們麵前佐束村的部隊也不是守軍,反倒是伏兵嗎?信滿,你親自去,快去告知殿下!我們可能中伏了,麵前的可能不是疑兵,而是敵人的主力啊!請殿下他趕緊作出決斷,給出下一步的指示!”
話音未落,就看到南邊兩裏外的千濱村內,又殺出了新野備的部隊,飯尾備的部隊瞬間亂作一團。
“點起狼煙回應家督殿下,就說新野備已經出動,前去襲擊飯尾備的側翼。”新野親種揮著手中的軍配,指向了正在全力圍攻佐束村而沒有顧忌身後的飯尾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