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壯觀啊……
凌岳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只能慢慢地往前靠近。它太漂亮了,容不得絲毫的思考,它必須被得到。凌岳開始向它奔去,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也感覺不到疲倦,他只是一味地往前。
「我……就要拿到了!「凌岳發現自己離他越來越近,心臟止不住地狂跳。凌岳的心神被它全部牽制著,凌岳的身體依舊一往無前。
凌岳的雙手被路邊的枝椏劃得鮮血淋漓,凌岳的雙腳被粗礪的路面磨得深入白骨。凌岳開始害怕了,一種無名的恐懼在內心升起。
它依舊如此美麗,凌岳的身體依舊無畏地前進,只是現在,凌岳在它的美麗之中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殘酷。心臟的跳動,心神被極度的牽扯,都無一不讓凌岳痛苦,但這種痛苦極度的隱秘。他想停下,卻發現自己不受控制,他的身體無視了他,他只能向前,不停地向前。
「不要掙扎,無用的。」一個聲音在他內心響起,聲音讓凌岳無端地鎮定下來,像是被冷水澆過的熱鐵一般,凌岳剝離了慾望的牽扯,他開始無比地冷靜。
凌岳無助地朝那個聲音求助:「我能怎麼辦?」
「服從,但不要沉淪。」
「我,我不想……我想離開……」凌岳就連在腦海中也很難形成一個完整的句子。
「不要掙扎,無用的。」
凌岳的身體終於走到了終點。它近在咫尺,依舊美麗,但是卻不再攝人心魄。凌岳的身體嘗試伸手觸碰它,發現自己再也動不了。凌岳的雙臂早就被劃得十不存一,只剩下白色和零星紅色。凌岳的身體嘗試再前進一步,卻發現自己無法靠近。凌岳的雙腿早就磨得不能使用,跑到它的身前已經是奇迹了。
它撫摸著凌岳的頭,安慰著凌岳。凌岳閉上了眼睛,他的內心越發寒冷,堅硬。一聲輕到難以聞見的嘆息,像是可憐,又像是惋惜。
凌岳慢慢失去知覺,墜入了深淵。凌岳忘記了它,忘記了那個聲音,也忘記了他的痛苦。
「叮鈴鈴……」凌岳靠著身體的慣性精準關掉鬧鐘,夢中殘留的冷冽讓他失去了睡下去的動力,在床上像往常一樣打過幾個滾之後就起床了。
凌岳即便是在假期也沒有太多縱容自己的想法,畢竟他的生物鐘一直都十分固定,一旦形成難以改變。而且他答應了男人,他也同意男人所說的一樣,該做的事情要好好完成。
平城的六點還不是太陽起床的時候,太陽也喜歡在被窩裡打個滾,等到時間差不多才起床。凌岳下樓開始跑步,這是他的最新日常,他發現自己的體質從以前的中考巔峰時期慢慢地降了下來。
平城的早上滿是早起的老人,少見有年輕人。早起的老人,要麼趕去飲茶,要麼趕去晨練。凌岳跑了沒多久后,開始氣喘吁吁,男人當初並沒有管過對於凌岳的體能訓練。「你總會自己搞定自己的。」男人如是說。
的確,凌岳需要加強一下自己的體質了。當然,這個也和家裡附近的早餐不好吃有一定的關係。凌岳跑了二十五分鐘之後,買了一份早餐,慢慢地走回去。
早餐完洗漱之後再次出門,到圖書館已經是過了八點半了。走進去自修室,裡面已經做了不少人了。不遠處就是李正元,凌岳走進后坐下來。
「你這麼早啊?」凌岳輕聲說。
李正元並沒有回答,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凌岳默契地跳過了不必要的寒暄,拿出作業。事實證明,凌岳十分適合坐在李正元旁邊學習,李正元不會回答凌岳任何非必要的問題,也不會理會凌岳那些因為學習煩躁而做的小動作。凌岳只要沒有人理會他,也只好認真學習。一個上午就完成了一大半的從家裡帶來的作業,就連最討厭寫的作文都搞定了一篇。凌岳寫完后,看了看牆上的表,整個人都感覺圓滿了,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他第一次能老老實實對著作業寫上六個小時,他看著旁邊的李正元,正在收尾一張卷子。
「李正元,我們先出去吃個飯吧。」凌岳問他。
李正元看了看錶,說:「啊,太晚了!該吃飯了,我們先吃吧。」
李正元和凌岳收拾好卷子,然後開始離開圖書館。下樓梯的時候,凌岳的腳顫抖著,看來這段時間陡增的運動量對於凌岳來說的確蠻難受的。
「對不起,我都沒注意時間都這麼晚了,都快三點了。」李正元道歉說。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我也沒感覺到餓,只是坐在圖書館坐得太久了,出去放鬆一下而已。」凌岳擺擺手,表示沒所謂。
「你想吃啥?」李正元問。
「我沒所謂,平常很少出去吃,餐廳知道的不多。只要不吃海鮮不要太辣價錢不要太貴其他都還好。」凌岳說。
「啊,好詳細啊。」李正元笑了,「你是不是上次跟龐秋生他們出去吃飯,吃水煮魚吃怕了。」
「這麼尷尬的事情你就不要說了。」凌岳到現在還記得龐秋生和其他兩個同學坐在他對面,一邊大快朵頤,一邊看他吃辣的出的洋相。
凌岳突然反應過來:「龐秋生這個都跟你說?」
「龐秋生回家的路線基本跟我一樣,我們有時候一起回去。」李正元說。
「你不是住宿(住宿生)嗎?你周六回家能跟龐秋生一起?」凌岳有些奇怪。
「我家離得不遠,偶爾下午放學的時候我可以回家拿點東西。她有時候晚上就會回家吃完飯,那時候我們就一起回去。」李正元說。
「是嘛?我還不知道呢。」凌岳現在想來,龐秋生的確晚上不在學校飯堂吃飯。
「這裡附近有一家還可以的米粉,但是走遠一點的話可以稍微吃好一點。那一家就是去吃自助燒烤,最近在搞活動,好像還挺便宜的。」李正元說。
「你帶來的作業做了多少?」凌岳問。
「剩了一點點,我晚上回家做吧。」李正元說。
「吃自助餐吧。」凌岳的語氣很平靜,臉上卻藏不住微笑。
「好啊。」李正元看起來也很期待燒烤。
「那家餐廳在哪?」凌岳問。
「人民會堂那一帶。」李正元說。
「平城高中附近?」凌岳問。
「不是啦。公園附近。」李正元說。
「啊,哪裡有餐廳嗎?」凌岳很驚訝。
「原來你沒去過啊,那家燒烤真挺好吃的。」李正元說。
「說來我也很少去公園那個方向。」凌岳說。
「剛好,我們吃完后就去公園逛一下看一下,消消食。」李正元笑著。
「我們拿著一堆作業,這樣逛公園不覺得奇怪嗎?」凌岳的腿都現在還酸著呢。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李正元說。
路上凌岳一直和李正元說些有的沒的,很快就到了人民會堂旁邊的公園了。冬天的公園多數都是青色,還有一些耐寒的觀賞花堅強地綻放。
「在哪兒呢?」凌岳的腳開始受不了了。
「跟我來。」李正元帶著凌岳走進花園。
平城不愧是風光過的僑都,當年政府花了不少錢修了一座仿蘇式的園林,還建了幾座帶點清末的西洋樣式的建築。雖然做不到蘇式園林的一步一景的精緻,但是卻帶了一絲南方人的獨有的粗糙自然。加上現在很多地方有些年久失修,這種感覺更是突出。凌岳一直不大喜歡這裡,男人有一次好心帶他出來玩,在鯉魚池旁被蚊子咬了個滿身包,至此以後再也沒有來過。
「就在這個竹林的後面。」李正元帶著凌岳穿過婉轉的小道,來到竹林的後面。
「你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也太繞了吧。」凌岳有些驚訝。
「不知道欸,我就隨意走走。」李正元一臉無辜地說。
竹林小道的盡頭就是一個中式的院子,被柵欄隔開。李正元按了一下門鈴,很快就有一個上了年紀的大爺出來。凌岳越發感覺不對勁,李正元不會想把他抓過來賣了吧。
「叔公,午安,我帶朋友來啊。」李正元笑著和大爺,啊不,現在應該是李正元的長輩打招呼。
「爺爺好。」凌岳向老爺子打了個招呼。
「細崽來啦,還給我拉客人,快進來。」大爺立刻打開了門禁,臉上滿是笑容。
「我們今天來吃燒烤,像之前一樣就好啦。今天忙嗎?」李正元說。
「別提了!今天來了好幾個包間,我忙不來。細崽,這裡廚房都熟你,你要什麼就和廚房說一聲,我就不拿你當外人啦。錢的話你給材料費就好,意思意思就得了,你同學也一樣。」大爺說完後轉身就腳步匆匆地消失在院子的走廊。
「來來,這裡我熟。」李正元領著凌岳穿過走廊,來到一個小房間里。
房間里抽煙機,燒烤爐一應俱全,從外面真的很難想象,這麼老式的房子,裡面設備居然這麼齊全。
「我們就在這吃吧,一般客人很少會安排到這裡。」李正元說。
「細崽,我沒想到你還有這麼有趣的名字。」凌岳被打開了一個新的大門,李正元的日常偉光正形象突然帶了一點鄉土氣。
「我在同輩里是最小的,叔公叫慣了。」李正元無奈地說。
「細崽,細崽。還挺順口的,要不我就叫你細崽?」凌岳玩心不死。
「你叫吧,我沒所謂。但是你就對著班裡其他人的面叫,阿岳。」李正元說。
「真沒所謂?」凌岳問,李正元的平靜讓他的調戲的樂趣消失殆盡。
「真沒所謂。我們先去廚房拿肉來烤吧,你不餓嗎?」李正元說。
「你親戚能在公園後面的大院有這麼一個餐廳,好酷啊。「凌岳說。
「是啊,我叔公也挺喜歡做菜的,在這裡做個餐廳他也蠻開心的。」李正元說。
李正元帶著凌岳來到廚房,廚房的人認出了李正元。
「正元,你今天還帶了朋友來?」大叔問。
「叔叔好。」凌岳說。
「四叔,今天羊肉剩的多嗎?」李正元問。
「剛進的貨,想吃多少有多少。那點黃牛肉,新鮮貨。」大叔從保鮮櫃那裡誇張地拿出三大盆處理好的肉。
「叔叔,這不會太多了吧?我們應該吃不了那麼多。」凌岳接過後猶豫地說,他分明看見了李正元還在廚房裡的冰櫃里東找找西翻翻。
「你第一次和正元出來吃飯吧,靚仔。」大叔笑著說,又從小冰櫃那裡拿出一個小鋼盆,「私人益你們的,這小盤燜山豬你叔公用邊角料做的,很香的。」
「你這樣將叔公的私人餐給我,叔公不罵你啊。」李正元並沒有立刻接過來。
「不罵,叔公想吃還有一大盤在家裡,這盤叔公做完留著今晚吃。你難得來,我給你和你朋友試下。這種好豬肉很少買的,你是知道的。」大叔說。
「行,多謝四叔。」李正元接過鋼盆,另一隻手還托著幾盆各種各樣的肉。
「謝謝叔叔。」凌岳跟著道謝。
「這麼客氣做么。」大叔又繼續忙自己的事去。
「你今天有口福了,我叔公的燜山豬很好吃的。」李正元臉上帶著藏不住的笑容。
李正元回到房間里,輕車熟路地開火,拿起牛肉和羊肉鋪滿了整個燒烤爐。
「哇,你在這裡吃了不少吧?」凌岳說。
「那當然,我暑假寒假經常來這裡幫忙的。」李正元說著就把蘸料調好了。
凌岳根本插不上手,凌岳看著他的手上下翻飛,專業極了。
「吃烤串嗎?肉片快好了。「李正元看著凌岳。
「好啊。」凌岳還沒說完,李正元就將肉片夾到凌岳碗里。
「嘗嘗,我最喜歡吃的羊肉。配上我的蘸料,左邊是羊肉蘸料,右邊是牛肉蘸料。」李正元期待地看著凌岳。
凌岳沾了一下蘸料,入口是孜然的香味,帶有一絲微苦,但是很快油脂和回甘混合著羊肉的獨特香氣充滿了整個口腔。凌岳連話都說不出來,直伸大拇指。
「多吃點。」李正元滿足地笑著,又給凌岳夾了幾片。
「你也吃嘛,別給我。」凌岳看到李正元忙到現在,自己一點沒吃,有點不好意思。
「你先吃吧,到了我吃的時候這點還不夠呢。」李正元說。
一開始凌岳以為李正元是在客氣,但後來當李正元大口大口地往下塞肉的時候,讓凌岳無比驚訝。大叔給的三大盆在李正元無比嫻熟的烤肉業務能力和沒有底線的胃口再加上極快的吃飯速度,半小時內三大盆內解決了兩盆。
「見笑了。」李正元有點不好意思。
凌岳不可置信地望著李正元,拿手摸了摸李正元的肚子,說:「哇,還真的都吃下去了。」
「我遇上好吃的東西食量都很大的。」李正元說。
凌岳算是開了眼界了,他真沒想到李正元還有這麼一面,這個意外的發現給李正元的形象多了一絲接地氣的可愛。
「細崽,身體發育要緊,多吃點。」凌岳學著長輩的口吻打趣他。
「吃點別的吧,我四叔大腸做的還行。」李正元吃的速度正常了起來,看了吃了六成飽了。
一種莫名的悸動出現了,凌岳並不知道這種奇怪的預兆是因為什麼。他的心臟的跳動開始變得清晰,又是這種噁心的感覺!凌岳下意識地用手抓住項鏈,想脫下它,但還是忍住了。
李正元看出凌岳的反常,他蹙起眉頭:「凌岳?」
「啊,我想去趟廁所,廁所在哪?」凌岳問。
「出門直走,轉左你就看見了。」李正元說。
凌岳出門后,按著李正元的話,強撐著頭暈走到了廁所。洗了一把臉之後,這次奇怪的悸動也奇怪地消失了,彷彿一切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凌岳並不知道這次悸動意味著什麼,男人從不肯詳細說這種感覺代表了什麼,凌岳懷疑甚至連男人也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麼。
凌岳從廁所回來后,失去了吃飯的心情。雖然凌岳儘力表現正常些,但是李正元應該還是看出來了。李正元後來吃的也不多,當他拿著剩下的半盆肉讓大叔放回去保溫櫃,大叔極其驚訝:「細崽你今天吃那麼少?」
「我吃飽了啊。」李正元說,「今天沒有太多胃口。」
「烤肉真的很好吃,我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凌岳說。
「這肉當然好,我們進來的貨都是自己試過的。」大叔對自己店裡的肉十分自豪。
「還行啦。」李正元說。
「謝謝叔叔,叔叔我要走啦。」凌岳說。
「下次再和細崽一起來。」大叔揮揮手。
李正元送凌岳走到公園門口,李正元問:「你家在哪?」
「我家?在南匯街。」凌岳說。
「從這裡走回去會不會有點遠?你走得動嗎?」李正元問。
「走得動,當是消食吧。」凌岳說。
「我和你一起走回去吧。」李正元說。
「你家跟我不順路吧?」凌岳很奇怪。
「書聞街,在南匯街還要稍微走一段。」李正元說。
「你這不繞了一圈,有意思嗎?」凌岳笑了。
「哎呀,有沒多遠,我不習慣一個人走回去嘛。」李正元說。
李正元堅持和他同路,凌岳看他確實不介意繞遠路也就不和他爭執了。
昏黃的色彩布滿了天空,街邊的燈光剛剛開啟,往日繁忙的交通在周日里也沒有改善太多,商店裡的櫥窗五光十色,還有些來不及收拾的節日裝飾。
凌岳還在看著商店裡的櫥窗走神,沒看住腳下,還好李正元反應快,一把把快要走岔台階的凌岳拉住了。
「看路!凌岳。」李正元的話把走神的凌岳拉了回來。
「啊,我一下沒注意。真是好險。」凌岳把眼神收回,下意識地將臉轉向了李正元的方向。
「怎麼了?」燈光照在李正元的臉上,凌岳這才真正地意識到,這是他第一次直接正面看他。男人對於他的教導就是永遠不要盯著某個人的臉超過兩秒。
「這不禮貌。」男人說。
顯然凌岳違背了這個原則。
李正元的五官很端正,對凌岳來說,他感覺不到少年的帥氣,而更像是一種奇異的魅力,讓人安心。凌岳看得有些獃滯了,他又一次感覺到了——那種在頂樓的悸動。只是那種極致的慾望變成了暗流,潛藏在心臟的規律跳動之中。
當凌岳快要迷失在預兆之中,他的大腦開始變冷,他回到了現實。只是心臟的跳動依舊清晰可見,凌岳知道預兆並沒有消失,肯定有什麼跟他有關的事在這一刻發生了。該死!男人把總是把最重要的東西留著不講!
凌岳遲遲沒有反應,李正元的眼神變得越發擔憂,輕輕地搖著凌岳:「你還好吧,凌岳?」
「沒有啦,我有點困了。今天沒有睡午覺,可能有些不習慣了。」凌岳隨便編了個理由,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大腦開始慢慢失去思考的能力,腦內的感情隨時隨地會噴涌而出,將他炸得頭昏腦脹。
「現在才六點三(六點十五分),你困了?」李正元有點不是很相信凌岳。
「沒事啦,我能有什麼事。」凌岳笑了笑,看起來似乎很輕鬆。
「那好吧。」李正元並沒有追問。
凌岳幾乎忘記了自己怎麼走到家裡,他知道自己和李正元道過別,他記得自己瘋狂地翻起了男人整理的書櫃,從目錄里一點一點仔細看,又從男人睡的房間里從頭到尾搜了一遍,依舊一無所獲。
為什麼?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比慾望還要可怕的另一種情感正在悄悄侵蝕著凌岳的大腦,凌岳開始感覺到慾望的另一類存在——絕望。
凌岳仍舊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臟的跳動,眩暈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他扶著牆,幾乎不能呼吸。他想去到廁所,他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就要吐了,世界正在向他擠來,無盡的逼迫感越發強烈。
「我可不能吐在地板上。」這是凌岳保留記憶里最後一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