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城
李春花下樓之後，我緩緩的睜開眼睛。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成為了一個麻木的人。
我麻木的看著旁邊天真的昊昊，麻木的看著這人間的每一處煉獄，麻木的看著生活在裏麵的每一個人。
因為每一次，當我向他們伸出手的時候，我不僅什麽也改變不了，反而他們會把自己，也活生生的拉扯到了這座煉獄之中。
周圍很安靜，樓道裏傳來李春花廉價高跟鞋的聲音，她緩緩的下樓，來到了那個男人身邊。
伸手撩了撩頭發就說:“不好意思！孩子太小了！”一邊說著就一副難為情的樣子。
聽到她這麽說，那個男人依舊不停的張望著周圍，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掐滅手裏的煙頭，就緩緩的向李春花走了過去。
夜色籠罩著天空，天空的烏雲卻籠罩著夜空潔白的月光。雲層越來越厚，看著天空暗淡的顏色，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這人間到底有什麽，值得人們這樣苟且。
樓下嘈雜的聲音此起彼伏，此刻我多麽希望天空有一點雷聲，或是趕緊下雨，反正隻要不是這麽安靜就好。
旁邊的昊昊的依舊睡得很香，嘴角微微的勾著。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幸福，小臉貼在被子上，小小的手指握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拳頭。
他嘴角還掛著一滴口水，一會兒淌出來，一會兒又被吸進去。看樣子是在做夢，可能夢到了正在吃大雞腿。
我伸手幫他蓋了蓋被子，我不懂人為什麽不可以自己選擇，選擇自己是否願意來這個世界上。
如果可以選擇，我不願意來到這個世上。
我不願意從不幸的開始，再看到眾多不幸的結局。
我不願意看到人們在泥潭裏拚命掙紮，最後卻死於泥潭的樣子。我不願意看到人們為了生存而苟且，最後卻死於生存。
我更不願意看到一個孩子，滿懷期望和善意的來到這個世間，世界給他的卻是滿目瘡痍和殘忍。
這麽想著我心裏越發難受，心裏宛如被千萬根針刺穿了一般。
今晚的事情，我多麽希望眼前的昊昊永遠不會知道，等到明天隨著這些雲這些雨一起消失。
這樣他就永遠不會知道，他的媽媽是用這樣的方式養育著他。
倘若他知道了，我無法想象他會怎麽樣，可是唯一可以想到的，那便是他會後悔來到這個世上，將會一生都背負著罪惡和無法釋懷的心結。
可是同時我也慶幸，他還這麽小，或許一切都還來的及。
同時我也多麽希望，希望他永遠不要長大，繼續保持對這人間的期待和善意。可是我知道，我所有的願望最後都會落空，它隻是我一廂情願的願望而已。
這樣的願望，在我自己身上都不曾實現過，更何況是別人。可我什麽都阻擋不了，阻擋不了所有的命運使然，阻擋不了生存需要付出的代價。
也阻擋不了更多成為李春花這樣的人，他們深入泥潭，卻在人性裏開著花，她們在生存之上懷著美好的願望，不斷的掙紮不斷的苟且，最後卻還是不配飛上雲端，隻能生在泥潭裏最後也死在泥潭裏。
周圍被黑暗包裹著，白天偶爾能聞到的酸臭味，卻在黑夜裏變得放肆起來。方圓幾裏之外，依舊沒有一盞燈。
唯獨不遠處的城市，它矗立在那裏，金碧輝煌閃閃發光的樣子，吸引了多少雙深處在黑夜裏的眼睛。
可是那座城，它一點兒也不知道，在它周圍正彌漫著酸臭，在它的下麵，多少苟且偷安的老鼠正在黑夜裏逃竄。
到了深夜的時候，樓下嘈雜的聲音消失了，可是周圍卻變得熱鬧起來，白天不曾看清周圍的模樣，到了夜晚才看清楚，周圍原來是大片的棚戶區。
深夜不知道從那裏冒出來那麽多人，周圍的燈也陸陸續續的亮了起來。
突然聽到小夫妻吵架摔東西的聲音:“我一天也很辛苦，回來你還要無理取鬧，彼此都不容易，你就不能消停一點嗎？好好的過不好嗎？”一個男人粗狂無奈的聲音傳來。
“不好！已經四年了！我們還是連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甚至連吃飯都越來越成問題，你告訴你努力了，可是我也努力了。我同樣還是看不到任何希望，這樣的生活我受夠了！”一個女孩子用力嘶吼，像是在控訴，黑夜裏她聲音沙啞，最後又傳來一聲巨響。
過了許久，女孩子冷冷的說:“就這樣吧！”
之後男人弱弱的不說話了，隨後傳來了行李箱輪子滾動的聲音。
看著女孩子走了，男人眼睛變得通紅，狠狠的把唯一的一個杯子砸在地上，指著離開的女孩子說:“走！走了就永遠不要回來，讓我一個人像老鼠一樣活著！”男人聲音也變得嘶啞，眼神裏充滿了絕望和痛苦。
玻璃杯的碎片飛到女孩子腳邊，小腿突然被劃破，血慢慢的流到了高跟鞋上，可是女孩子頭都沒有回就走了，外麵夜色朦朧，她消失在烏雲裏。
最後傳來那個男人一聲痛苦的嘶吼，之後就又什麽聲音都沒有了。
黑夜剛歸於平靜，周圍各種聲音又開始此起彼伏，偶爾傳來摩托車的聲音，偶爾又傳來女人誇張的笑聲，有時又是孩子被打哭的聲音。
一會兒棚戶區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時而又傳來女人搓洗衣服的聲音，時而又傳來重重的敲打聲。
此刻白天的安靜不複存在，周圍都是一副喧鬧的景象，那個洗衣服的女人，拿出一根棍子，狠狠的用盡全力敲打，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洗幹淨似的，卻一不小心把旁邊的安全帽碰到了地上。
當她拖著疲憊的身軀正準備去撿時，一個男人走了過了，把安全帽撿起來放回原地。
把手裏的杯子遞給女人，不知道杯子裏裝著什麽，反正杯子裏正冒著熱氣。
女人接過杯子，臉上洋溢著滿滿的幸福，目光看向男人的時候，眼睛裏卻閃爍著光芒。
燈光有些微弱，可是我看得不是很清晰。
隨後我我緩緩的走到陽台上，那刺眼的幸福，讓我產生了貪婪的念頭，我不僅想看得更清晰些，我更想聽他們在說什麽，想要在不幸中用力捕捉到他們全部的幸福。
他們說話的聲音很輕，女人看起來很溫柔，一副輕言細語的樣子，導致我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所以我隻能盡量湊到陽台上去。
隨後男人從兜裏摸出一遝錢遞給女人說:“這是今天的工資，這個月老板給多發了一點，除了寄回去給孩子和老人的，剩下的你給自己買點喜歡的東西。”說完就拽過衣服使勁的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