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戴安
一切該從哪兒說起呢?
戴安看著對白那位鬍子灰白,微胖,穿著合身得體的宮廷醫生制服的老者,他正小心翼翼地解開她手腕上繞了一層又一層的綢緞綁帶。
「殿下,請您稍微忍耐一下。」老者說著,開始揭開綢布的最後一層。
即使已經事先用清水濡濕過,但一陣刺痛的撕扯感還是無可避免地從神經末梢傳來,黏連在皮肉上的血痂被綢布帶走了一部分,露出了底下粉嫩的新肉,老者動作飛快,細密的汗珠布滿額頭,整個身心都準備好了迎接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甚至是隨之而來的哭聲,但等了片刻,卻什麼都沒有。
老者抬眼看了看面前這位十二三歲,美麗纖弱,卻面無表情的少女,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老者拿起一旁搗成糊狀的青草色藥膏,薄薄地在傷口上敷了一層。
「殿下,處理好了,恢復的情況很不錯,等剩下的痂掉了,就可以碰水了。」
戴安點了點頭,收起了手。
老者收拾好藥品,在侍女的帶領下,走出了這間歐式風格,寬闊華麗的套房。
離開房間,老者走在約三米寬,十米挑高,鋪嵌著平整的大理石地板的走廊通道上,白晝的光從右側雕刻著繁複花紋的玻璃開窗照進來,一切彰顯著皇家的氣派與神聖,把走在上面的人襯得卑微又渺小。
大約走了十來分鐘,經過一扇扇高大華美的門扉,老者走進了一扇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紅木門裡,一進去,老者便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君臣間的鞠禮。
「給帝國的太陽,尊敬的皇帝陛下請安。」
老者行著跟這間樸素至極的房間完全不相襯的恭敬的大禮,使他面前這位頭戴皇冠,慈眉善目的青年男子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神色。
這位青年男子叫赫里福·查里·路克斯,今年38歲,是這個佔地將近三千萬平方公里的索爾帝國的第16任皇帝。索爾,意為神賜的太陽,是第一任皇帝的名字,為了紀念他的勇猛與赫赫功績,並以此為驕傲,因此後任的皇帝都習慣自稱為帝國的太陽。
「法蘭,我說多少次了,你我之間不用行這種大禮。」
叫法蘭的老者搖頭:「臣惶恐,不敢輕慢皇帝陛下。」
青年男子聞言,自嘲地笑了笑:「算了吧,我算是什麼皇帝陛下。」
「陛下!」法蘭盯著他,目光灼灼,「您是天神子之,帝國的太陽,尊貴的皇帝陛下!」
青年男子搖搖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戴安怎麼樣了?」
「回稟陛下,戴安公主的傷已經基本上好了,預計再過兩天便會痊癒。」
「還是沒有說話嗎?」
法蘭搖搖頭,欲言又止了一會,忍不住還是說了出來:「陛下,公主這是心結,您去看看戴安公主吧!」
年輕的皇帝沉默了一會,神色有些黯然:「我沒有資格見戴安,她會自殺,都是因為我。」
「怎麼會是因為您呢,陛下!」法蘭情緒有些激動,「那件事,明明是三位公爵做的決定!」
「是啊,可是我也同意了。我同意了,你知道嗎,法蘭,我又一次同意了。」皇帝的表情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我同意了他們從我身邊奪走我的妻子,我的兒子,我的女兒,只是為了保住這個所謂的帝位,可是說到底,這個位置又有什麼用呢,我坐在這裡,從7歲開始就坐在這裡,三十年了,我什麼都沒能保護下來!法蘭,我為什麼還要坐在這裡呢!」
法蘭無言以對,但又不得不說:「陛下,您保護了千千萬萬的民眾!讓他們免受戰爭、動亂之苦!」
「是嗎?可是我最愛的女人死了,我心愛的兒子走了,我可愛的女兒,像天使一樣無憂無慮的女兒,自殺了!」
「陛下,往好里想,利奧王子跟戴安公主都還活著,以後會有機會……」
「有什麼機會,能讓發生過的事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嗎?法蘭,我最近總是夢到波琳,她在夢裡看著我,一句話都不說,沒有譴責,也沒有抱怨,只是看著我,眼神空洞的看著我,是的,就是跟戴安現在一模一樣的神情,空空蕩蕩,一無所有。法蘭,你知道人什麼時候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嗎,是在痛苦,在極致的痛苦之後,對一切都已經死了心,再也沒有感覺,才能露出這樣的眼神,我不能再看見這樣的眼神了,不然,我怕我自己會瘋掉……」
「不,就這樣吧,也許瘋掉了更好,瘋掉了,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清醒才是最痛苦的……」
法蘭看著眼前喃喃自語的青年,他的面容依舊年輕,如同二十多歲的少年人,但眼裡再也沒有初見時的清澈跟純良,而是像一個暮氣沉沉的將死老人一般,他戴著皇冠,站在陰影里,像是隨時要消失在裡面一般。
……
同一時間,在充斥著粉色裝飾跟蕾絲花邊的歐式套房裡,剛剛還面無表情的少女戴安,正在一邊做著一個高難度的輪式后彎瑜伽動作,一邊看著書,姿勢離奇,表情豐富,一點都不像剛剛形容的那樣,痛苦絕望到自殺的少女。
要問為什麼?
因為她根本不是戴安。
不,嚴格來說,她其實也是戴安,姓戴名安,一個地地道道的,黑髮黑瞳的東方人。
但她不是戴安·諾比麗·路克斯,索爾帝國唯一的公主,金髮碧瞳,輪廓深邃的西方人。
一切從兩周前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