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古墓魅影
瓊穆城荒涼的街道上,何東庭漫無邊際的、好似無意識地遊蕩著。
失去了師傅,自己在哪裏都仿佛是一道遊魂。自從師傅故去,先後投奔了程木心,又跟隨程木心去了趟斜靡亂鬥山,隨著那裏的溫族人又混了些時日,中間又去了窮奇穀,真是時時不如意,件件不順心。
想著走著,又回到了薑央廟附近。
師傅的墳墓就在往西邊海邊三麵環山,一處臨海的位置。他微微咧著嘴,一絲唾液掛在唇邊,一雙眼睛裏瘮人的寒光中泛起陣陣暖意。
在前邊不遠,是通往師傅墳場那條山穀。山穀少有人行,透過傍晚太陽剛落山時的霧霾,能隱約看到裏麵七倒八歪的老鬆,以及散落在周圍的一些零散小灌木。
在樹影後麵,還有什麽東西慢慢移動著。看衣著,應該是附近的山民。
這些山民慢慢地靠近了自己,在狹窄的道路上與自己擦肩而過之後,雙方都以驚恐和警惕的目光看向對方。
為什麽這麽看我。
我又不是鬼。
再前麵就到了墳場,近乎黑暗中,某處鮮血四濺,有人拿著鍬鏟在埋屍體,一俱無頭屍體立刻倒地。四麵連個哭喪的人都沒有。
最近死的人較多。有錢有勢的魔玨人都藏在了西北方向。而當時師傅選擇這塊貧瘠的土地來做為墳墓時,自己百般反對。
這裏叫惡人穀。藏得多是窮苦人家,無子女送終的乞丐流浪漢。但是師傅堅決要求尊重他的遺囑。何東庭從城裏某個雜貨鋪買了一瓶燒酒,心裏歎道:徒兒,知道您是給我留麵子。師傅知道自己沒錢發喪了他,省一個是一個呢。
“師傅……徒兒來看了……今日是月初呢!”
情況總是有些奇怪,這裏出來的幾個人,目光呆滯,遠遠看見自己就躲到了道路一邊去,但這隻看向自己的眼神,卻並沒有半點惡意,甚至有些空洞。
“下月初一,你一定要來看看師傅的墳了。”
東庭把目光轉向了那個路人,嘴角不自覺露出了一絲禮貌性的笑容。
數月裏來,讓這個世界瞬間變成了慘烈的屠宰場。人與人見麵都要互相防備,唯恐對麵伸出脖頸來咬上自己一口。
魔域大陸剩下的最後這塊淨土,已然不是淨土。一些人,如同在故國事一樣,被咬,被砍頭,被殺戮,失去意識,然後變成隻會咬人,殺戮別人的瘋狂怪物們……
而活著的人,今天活著,又不一定表明你明天會活著。
東庭能感覺到自己和這個世界之間隱隱存在著一絲聯係,腦袋裏空空如也時也會想起,師傅,當然聽從師傅的安排買了一張通靈券。師傅說這通靈券馬上就會兌現,就在下個月的月初。
但相信這個是非常艱難的,隨著自己越來越失敗,東庭終於學會了麻痹自己,這不僅讓他能夠一直維持自己不要失去希望,還能操控自己的身體四處走動,幫自己搜集食物等必需品。所以以至於偶爾自己會清醒覺得自己為什麽還活著,全都得益於師傅的這一個謊言。
師傅一輩子作為一個風土師,給別人消災避難無不準確,甚至於上次為來薑央廟燒香的張氏老夫人卜了一褂時,能夠準確預測了張氏世家的滅門之禍,給他們留下一條根。
師傅說:“徒兒,師傅的話你聽嗎?”
當時自己有些發懵,怎麽,師傅是說自己不夠孝順嗎。連忙哭著說:“師傅,徒兒不敢。師傅折殺死徒兒了!”
師傅又說:“嗯,你到底是聽,還是不聽呢!”
師傅已經病入膏肓,完全沒力氣發火,但這句話聲音之大,幾乎藏送了他的老命。
東庭連忙撲倒跪下磕頭,說:“如若不聽師傅的話,讓徒兒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
師傅咳咳咳成了個狗,“呸呸呸呸……”
師傅離開自己,不過相隔的距離始終不能太遠,東庭有些鬱悶,師傅是怕把病過身給了徒兒,但是這次競用勁了力量扯了徒兒的袖子,瞪圓了雙眼,伸出一根手指,道:“你藏師傅,紅棺材!”
“好,大紅棺材!紅棺材是喜壽!”
師傅伸出兩根手指,瞪著徒弟說:“不穿衣服,一絲不掛!”
“什麽?!”東庭望著師傅,確認他沒有神智恍惚,師傅罵道:“天打雷劈?”
“好!我聽師傅的話!”
接受了第二條,第三條似乎難度跨越並不算太難:“庭兒:把師傅葬於惡人狗的東徑15裏。”
說完之後,師傅定定望著徒兒,僵硬地舉著三根手指,東庭望著師傅說:“師傅,您放心,徒兒一定聽您的。”
其實師傅至死都舉著那三個手指頭,如同一個詛咒,給東庭一個禁告。
既使後來程木心支援了自己若幹兩銀子作為喪葬費用,何東庭也不是沒有動過給師傅穿上一條內褲的念頭。所謂人生來去赤條條的才對,但是終究自己的內心還是苦苦掙紮了一番功夫,曆來王侯將相都早早修好了墳墓,裏麵童男童女的諸多殉葬品;即使是貧民小戶人家也講究個十一身十三身綾羅綢緞的穿上,借以表達生者對死者的敬意。
自己這點小小要求都滿足不了,是不是太不孝了。
因此上,當釘棺的抬棺人再次以鄙視自己可憐自己的目光看向自己時,那幾個師傅居然自己湊錢給死者買了一件白袍子,東庭禁不住汗流浹背,淚水就崩流了出來。
“師傅。徒兒不孝了——”
最終他還是熬不住眾人的眼光,給師傅穿上了一件夾衣。
最近幾日不知什麽原因,思念成疾,還是與師傅相依為命的生活讓他一時無法適應沒有師傅的生活。反正他時常於不經意間想起師傅,師傅喊他,徒兒,徒兒。
喊著喊著老感覺自己與師傅還有某種千思萬縷的聯係,可惜自己手中的線還不夠長,操控不了那根細若遊絲的線。
東庭隱約感覺到,在自己操控那個冰藍色幻影的同時,一種狂暴的感覺也鞭策著自己。
後來他就發現,自己的這個現象並不是回憶。回憶都隻是對過去的複製。而自己與師傅的聯係卻時常爆發出一些新的內容。
師傅一直不斷地提醒自己要把那件夾衣脫掉。
這些天何東庭也對師傅出現的習性有了一些了解,和一般意義上的夢境或者幻覺不同,這些場景是師傅與自己在交流。
換一種說法就是,師傅一定意義上還活著。
或者師傅隻是換了種方式生活在另一個與自己不一樣的空間裏。
不過,師傅的肉體已經完全成了怪物了。師傅不斷攻擊未成為瘟疫鬼的生人,撕咬這些人的血肉,而且力量大得驚人,比普通人強得多。
然後師傅通過一種自己不知道的方式控製住瘟疫鬼,駕駛著他們,如同一架馬車的趕車上。
“太陽已然下山了,今天就先回去。”
遠遠地還沒有走到師傅的墓穴位置,堪輿表上指針的位置還沒有指到東徑15度位置。
師傅的藍色幻影驅趕的瘟疫鬼並沒有惡臭味,但是卻有淡淡的血腥味。某種藥物的作用讓他們的臉色變得蒼白無血色,透過微微張開的嘴巴,還能看見牙齒上沾著的紅血腥,眼睛冒著空洞的光。
不用想,這一定是噬人留下的殘留物……
當然為了避免生人認出他們,他們通常會被趕屍人戴上麵具,甚至於為了混淆視聽,還被戴上鐵頭。
冰藍色的幻影中,師傅經常這隻喪屍的樣貌還不錯,有男有少,歲數通常都不大的樣子,而且通常從別人看來,與正常人走路差別大大,隻偶爾會給人以行動略顯笨拙的感覺,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他們是惡鬼。
“塵歸塵,土歸土。天高物燥,生人莫近。”
從自己剛進來惡人穀,需要穿過一大片土石堆和亂墳崗子。路上買燒酒時自己還是沒忍住買了些爆竹,師傅說這個東西可以跨越陰陽兩界,可令諸鬼暫時消散。瘟疫鬼已經從清水迷魂陣那裏漫延到了這惡人穀。
老鼠,小鬆鼠,春天的地裏,除了雜草叢生,碎石瓦礪的尖銳刺痛幾乎要刺破自己單薄的鞋子,誠惶誠恐之間,何東庭嚇尿了快,果然,有驚無險地走入惡人穀不到一裏路的時候,看見,麻煩來了。
兩隻笨拙的人影,堵在師傅的墳側,一左一右,守著師傅那塊無字碑。
自己嚇傻了竟沒有動。兩個身上星星點點濺滿了新鮮的血跡,黃昏時分看出,可怖的是,其中一隻手裏還提著半條胳膊,正在低頭狂啃。
偌大的瓊穆城裏,最近常有瘟疫鬼出沒,每天都有人不知怎麽喪命,死人並不稀奇。
稀奇的是居然要真的與師傅的墳墓聯係在一起。
不過看到那隻胳膊被掛在瘟疫鬼嘴上,何東庭不僅毛骨悚然,毛發全豎起來了。絕不能因為一時大意,淪為這些怪物的點心。自己必須跑,而且還要跑得飛快才行。
師傅可以改日再看。
沒聽說幾串鞭炮齊鳴能嚇跑了瘟疫鬼的。
何東庭迅速彎腰撿了一塊看來很鋒利的石頭,期待手裏的東西能讓自己幸免於難,能從瘟疫鬼嘴下逃脫。
但是“嗚嗚……嗚”的聲音悠揚響起,墓碑後麵傳出的塤聲卻吸引了兩個瘟疫鬼。
東庭隱隱感覺到,自己體內那種狂暴的感覺正在萌芽,心裏冰藍色幻影又開始隱隱作祟,將石頭砸出去的一瞬間,他甚至隱約覺得師傅出來了。
一個身影,身著黑衣,頭戴鬥笠,夜色中看不清臉,但是卻健步如飛,他吹著塤,說:“謝謝,幸虧出殯那天晚上出來,脫了為師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