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人去穀空
無邪聞聽此言,心裏倒覺得可笑,就一手搭在太後的龍嚨柺杖上,低頭看向太後眉眼間,反手指向剛剛自己呆過的那個房簷,說:“月月姐姐,你認為那些銀絲網,能奈我如何呢?!”
“哦!”太後有些羞愧,無邪個子又比她高,這個姿勢搞得她透不過氣來。於是她,隻得退後一步,幾個弓弩手就撲身過來,擋在了他倆個之間。“哀家隻不過為了多留蠱太子一刻。知道你的心不在此處!”
無邪搭手向皇宮門裏看了看,在太後目瞪口呆之中以一種大搖大擺的姿態踱出了大門。那些守宮門的或一葉障目,或沙子進了眼,亂成一團之間無邪收了蛋殼出了皇宮大門。
正思忖著去何處找那個葉椰郡主,往分離處的那個宮門位置看去,卻見太陽光底下站著一眾黑衣鐵頭士,葉椰玲琅騎於馬上仍舊站在他們最前麵,無邪不僅苦笑著搖搖頭,道:“你果然還是執著呢?那破玩意兒,在下早就不想要了!”當然他是故意這麽說的。躍至她跟前,問她:“不用跟著在下。”
葉椰玲琅越發著急,仿佛千裏送鵝毛,這鵝毛主家還不要,倒顯得越發自尊心受挫。眼見無邪大搖大擺要從自己眼前消失。
“喂。那小子,你不想救那神女嗎?”
無邪愈發膽向膽邊生,頭都沒回,道:“你和你爹用瘟疫害魔域大陸,現在你倒要來問在下,救不救花粥?”
太陽光下的葉椰玲琅似乎長得並不醜,但那身奇怪的衣服,還要後麵跟著的黑衣鐵頭士,給她平添了幾分鬼譎陰森的部分。隻見她冷嗯一聲,拿馬鞭子的頂頭磕了磕自己靴子上的雪,泥,還有血,它們由於天氣寒冷已然結成了冰溜子。
“你太壞了。我爹不是在為你爹打天下嗎?怎麽我爹倒成了惡人?!”
“我爹和你爹是一丘之貉,我跟你卻不是!”剛被太後教訓了一番,無邪氣不打一處來。如今倒像是找到了出口,至少自己比這郡主要強百倍。他的忍耐已到了極限,不想再和她打嘴官司。怒目圓睜,瞪著她。
葉椰郡主就有點脊骨發毛,呻吟道:“我嗎?當然是從來處得來的。”
“你從何處來?”無邪不禁有些心驚,看了看葉椰玲琅的身後,那裏陽光明媚,正兀自狂放綻放著奪目的光彩。
“既然你知道是在下之物,那最好物歸原主。”無邪嫌棄地看著葉椰郡主手上的粉紅麵巾,這東西來去自是蹊蹺的狠,先是自那次與花粥扮蒙麵人,一起出街之後,這東西就不見了,沒有想到現在卻莫名其妙地歸來。
他由不得要問了一句:“咦。可是無論如何,在下也想不通,這東西怎能到了你手裏……”
葉椰玲琅臉上的寒意愈盛,道:“自是本郡主路過窮其穀撿得的,想著你許是在那裏丟的吧?見上麵有繡了一個邪字……”
望了望來時的路,心裏覺得仿佛與那花粥隔了千重山萬重山,最後一別之際,自己看她,自己說了若幹狠話。念及於此,無邪愈發氣惱,問:“窮其穀數萬人,別人不撿,偏偏你能撿得!?”
葉椰玲琅騎於馬上,馬就滴滴噠噠雪地上度著小步子,她倒要時常背對著那個蠱太子。這回說話語氣平淡,不慍不火的,異於她慣常的飛揚跋扈。她說:“蠱太子,怕是你記錯了。哪裏有什麽數萬人,那裏早已化成一片焦土,隻有東一堆西一堆的白骨和墳頭,亡魂怕有數百了吧?哪裏會有人撿?!”
巨大的久違的太陽放射出刺痛人眼球的光輝,無邪把葉椰郡主從馬上拖下來,自己飛身而上,不管不顧已經駕馬狂奔走了,走了一截子,卻又返身回來,葉椰郡主以為來接她,欣喜若狂揚了那塊粉色麵巾,迎了上去,沒想到無邪彎腰搶了那塊麵巾就轉馬又走,馬上揚言道:“你自己不要學你爹便是!”
思年華宮門裏湧出來的禁軍,分列兩邊,中間出現裂縫,月樹太後和她的弓弩手這才追出來,一擁而上。無邪手掌輕拍,身體就懸浮而起,落在馬背上,忽地一股難以言喻的來自龍嚨柺杖的威壓鋪天蓋地的展開。
“為何如此這般的追逼?在下,去看看花粥,欠太後的,來日自當如數奉還!”
傲無邪心中一緊,身後萬支火箭齊發,烏泱泱遠看如牧歸的羊群,他揚了蛋殼兒阻擋,蛋殼兒也是發懶,遠外的火箭根本無暇顧及,隻有靠近主人背後一片區域,才發動蠱力抵擋。
“不能不回,在下雖愧對於神女。但是回去還是要回去一趟的。否則——”無邪望向窮其穀,筆直的山穀裏一片死寂,迅速漫延出一種頹廢的死亡氣息。太陽熾熱光輝下,陰風仍舊漫天,要把世間萬物給凍住了一般。
整座窮奇穀像是被這陰風包圍得密不透風,不知從哪裏飛出來的各類鳥兒鳴啁亂叫,在黎明前的天上亂飛,片片雪花混和著鳥兒的羽毛,乒乓亂撞。禿鷲,野鶩,麻雀,鸛鳥,身體四周就像是蒸籠,壓抑又喘不上氣來的氣氛中,鳥糞掉於頭頂,粘稠惡心,撕扯不掉。
傲無邪身穿那件灰白綢外套,領子和帽子都圈了一圈子毛領子,幸好來的時候騎了小鳥給準備了厚衣服,他心下念叨著:“也不知道小鳥兩個找到粥兒沒有?他們與巫婆婆,三小隻,還有那個慣會和自己爭風吃醋的俊兒…他們可還安好?”
拚盡全力,上傾下踢,那匹馬汗流浹背,已經拚盡了它全部力氣。
一路上眼見山仍舊蔥蘢,但是卻遍布著焚燒過後的黑漬,冰淩和血汙塊兒。馬蹄踏出飛塵,曾經歡笑連連那條曲曲折折的小路上,遍布著碎石和細沙磊就的墳塋。三五個一堆,四五個一群。
他的馬可以躍過去,但是對於他自己卻仿佛一個又一個的鬼門關,一件白衣服,慣常俊兒穿過的那件,若幹散落的,零碎的日常物,一片狼藉廷伸到了山腳上。
但是整個窮其穀已然空無一人。
噗嗤!
一口鮮血噴吐而出,有些血沾染在他的衣襟上。
……
……
春風十裏地窖裏。雖正午時分陽光還算明媚,但是地窖之中仍舊一半明亮,一半陰暗。
汙垢空氣中,忽然彌漫出來少些的薄荷香味,那是一種中藥特有的清香,讓人清醒,讓人舒適。
屋影躺在一個柔軟臂彎裏,溫暖舒適和安心的感覺,讓她舍不得睜開眼睛。朦朧中,感覺有人在注視著她,但是她卻提不起警覺,總覺得,那人的眼光,抑或有著某種疼惜和不安。
屋影環視四周,一個臢髒的酒窖殘留著若幹酒缶,大大的酒架,簡陋殘破的四壁。放下自己走出去的那個程木心臉上透露出男人應有的大氣和優雅。他應該是不知使了什麽手段,已經被允許可在地窖內自由走動了。
“你好一點沒?”一道溫和的聲音傳到屋影的耳朵裏,屋影心中不覺有些微涼,前日木心公子哭著喊著:“姑娘,我的傻姑娘!”可能真的是情急之下,一時心軟喊的,今日的木心公子似乎又恢複了溫潤如玉的淡然態度。
木心公子緩緩地又走到她跟前坐在地上,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她額頭,微微一笑,“似乎並不發燒了,很快就會好了,你隻是太虛弱了。”
笑。
屋影笑。沒忍住那種。可笑到一半處卻似自己的唇舌不雅,忙雙手拎了袖子去捂著自己的嘴。
木心說:“你嘴沒太好利索,你以後就不要多說話了。”
木心長得,可以算得上清秀,精致的五官,傳遞出一種柔和的魅力,一張魔域大陸天元國國度才有標準的美男麵孔,所以給人一種舒心的安全感。
屋影目光投向地肮髒齷齪地麵上的那隻破碗,眼光疑問地飄向木心。
他俯身抱起自己的肩膀,衝自己點點頭,微微一笑,彎腰另一支手去端地上那個碗,黑乎乎的液體散發著濃濃的藥香,“這裏的鴇兒還算有良心,在下使了足夠銀兩,這藥藥性溫和,調養氣血最是好的。”
屋影呆呆地看著他,再看向那碗藥,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這一眼並沒有停歇多久,驚鴻一瞥一樣飄忽而過。
屋影輕聲喘息,想要說話,可終究隻是憋出來兩聲咳嗽。
似乎是害怕她說出什麽不雅的話來,如同以前,然後木心會控製不住自己再次拒絕她。所以,他忍不住用手堵了她的唇。屋影溫熱的唇輕輕地貼著他冰涼幹燥又微微顫抖的手上,她緩緩地伸出雙唇,一個綿長而沒有任何情欲的吻,滋潤著木心幾日未洗的手掌上。
捉了木心手掌,屋影的手在上麵勾勾畫畫了幾個字:“餘生一起,可好?”
程木心苦笑道:“你覺得你和你的組織之間會了無瓜葛嗎?”木心隻不過擔心屋影會繼續遭到護國公追殺。卻這句話叫屋影聽來有幾分嫌棄在裏麵。
木心就趕緊收了嘴:“在下已然被革去統領一職,孑然一身,你願意跟著我,以侍女的身份?”
屋影先是眼裏含著淚,眼看就要崩泄出來。聽聞木心如此一說,欣喜之情頃刻溢於言表,嘴角憋不住上揚,讓她顯得輕飄飄地,高興得又咳了起來。
“嗯!隻是在下一時還沒想好!”程木心畢竟思想觀念上仍是個老派人,受不了一個女人不管是“侍女”還是別的身份跟在自己身邊。可是眼見那個屋影受了一番罪,如今又不能說話了,也沒個合適的地方安置她。木心不想像龘龘聖主那樣給女人幻想,然後又似娘親卿若一般被拋棄。他的心實在是亂透了,猶豫不決的,讓他覺得自己如同一個始亂終棄的登徒浪子。
屋影氣若幽蘭,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塵土味,陰風從窗而入,肆意卷地了地上的灰土,惹得她隻是咳咳,咳了幾聲,待木心去扶她時,才抓了他的手,急急忙忙在他手心裏寫了一個字:“逃,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