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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6章 又一出折子戲

  程木心低下頭,看著屋影蒼白的臉,烏黑的頭發順著她的肩頭,微微的顫抖著,脖子上,一圈的烏青,手上,鮮紅的血漬,汙垢盡染的裙上,染著雪的烏垢和發黑的紫醬色血跡。


  門被打開的一瞬間,西邊的月光正好直通通照進來,無數光柱裏舞動的精靈,晃悠得程木心的心,猛然的被揪住一般,那場人間殘劇暴露了它最終的結果。


  “嗯。同為女人。你竟然將她折磨成這樣?!”牆上仍然被綁著的木心冷哼一聲。他本來不想說話,無奈一眼看過去,心裏就埋怨屋影,你不是慣會靠抓乖弄巧吃飯嗎?怎麽一句話倒要去忤逆太後,當今魔玨國一家獨大,就太後一個人說了算。


  說起來也算機緣巧合,本來自己與屋影出了那邪靡亂鬥山,就路遇了探山歸來的三小隻,三人還沒怎麽說話就見山側崎嶇不平的馬路上一輛馬車癲狂而行,兩人就撲了上去,一番苦鬥,戰勝幾個來吸血的怪物,就救下了花粥。


  三小隻單手摸了花粥的脈,皺紋想了半晌,才想起來有一眼窖洞,內有藍石可降火去燥,又覺兩個男人終有不便,就帶了屋影去。所以那些衣服終是屋影那個女子幫神女脫的。


  所以當後來見神女要死了,自己要上太後養心院去問那小賊時,屋影就跟了去。


  不想,這卻成了災難的開始。


  那個打手雖是個女人,卻叫做黑髯爺的,她的手搭在屋影姑娘手臂之上,另一手拎起裙子的角兒,唯恐地上的灰塵兒或者別的什麽沾上去。


  “舌頭沒了!可還想亂講話……”她低沉地問。氣得發抖,鄙視中滿腔悲憤。


  屋影手不自覺地抓緊了自己的肩膀,似乎害怕一鬆手,老鴇兒的吐沫星子就噴到自己臉上,順便把自己抽筋撥皮打入地獄輪回之所。


  “嗯哼!”屋影氣若幽蘭,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塵土味,這一波子人進來,肆意卷地了地上的灰土,豈不知自己是離這灰塵最近的人,她隻好咳咳,咳了幾聲,一字一頓,崩出一口唾沫,飛了那個人一臉血沫子。


  “嗯嗯……”黑髯爺滿臉痛惜:“嘖嘖……你還是看不透這人世間。你大概是戲文看多了……小姐跟公子後花園裏定了終身,從此金榜提名時,洞房花燭夜……你的人生就如那烈焰烹花,幸福到了頂點?”


  屋影眼中不解。


  黑髯爺道:“怎麽,跟了我們爺,你覺得惡心?”


  程木心牆上不能做聲,但聽出這話蹊蹺。誰?黑髯爺的故事裏怎麽還有一個“我們爺”。


  屋影不能說話,從木心的牆上看過去,四周一片漆黑,他有些奇怪,最近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時候,怎麽春夜卻越來越長了的感覺。


  從救花粥的三更天,才到養心院的四更天,再至現在,怎麽也該有兩三個時辰,可為何卻總不見淩晨,也不聽得更鼓報時呢。


  好在那個黑髯爺見問訊無果,也就走了。


  門“呯……”一聲關上時,自己又偷偷等了一會兒。確定周圍無人時,他才摸出去,當然這牆上曾經綁過方子虛那小賊,繩子雖是結實的,但無耐小賊早已把鐵釘子的底座給掏空了,所以自己輾轉幾下就知道了當日方子虛之所以在牆上來去自如的秘密。

  隻是方子虛用蟲子有這般本領嗎?

  但屋影的神情迅速讓自己心虧無比。月亮豆芽似的還在,微弱的光線下隻能感覺到,她的呻吟好冰涼,她的雙手像兩根葇柳,軟綿綿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倏然間,腦海中千回萬轉,竟是一幕幕不堪的回憶。都說人在快死的時候,會看見最在乎的人,而屋影也是一樣。回憶中有模糊的爹娘,把自己抗在肩上,集市裏的人頭湧動,蜿蜒曲折的人流像是一條曲折的河流。


  “屋影姑娘,屋影小姐!”


  果然這個人還是這樣叫自己。


  她苦笑一下,兩片嘴唇幹裂加上血跡粘連,它們已然分不開了。她不能像以前那樣埋怨他:“一會兒小姐,一會兒姑娘的,你也不怕閃了舌頭。”


  見那個程木心,晦明晦暗的光線中那個身軀雖說很偉昂,眼神兒卻很飄忽。他猶如月亮微弱的背景下,快要融化的一團積雪,寥寥煙霧中,緩緩地升騰。


  “屋影。”程木心淒淒哀哀地跪在屋影的旁邊,由於見她渾身傷痕,每一處所見都觸目驚心地刺痛到他。


  他似乎應該覺得自己對她的稱呼會引起她的非議,所以他迅速變了稱呼。


  這一聲呼喚,夾雜著內疚和後悔。


  “你很疼,是吧?”木心知道她不能說話,隻是想安慰她。


  隻見她先點點頭,旋即展顏一笑,這一笑簡直就是要了她的命,因為腮幫子和舌根及咽喉腫痛流血,使得她每咽一口血水下去,整個身體就如臨大敵,痙攣變形讓她胸高兩尺,方能咽下去。


  所有這一套動作隔不上一刻鍾倒要來上數回。


  這數回中間,平靜的時候她還會不忘對木心展顏一笑,免得他擔心。


  木心終於忍不住伸手墊於她身下,如捧著一抹仙晨一樣,把她慢慢挪倒自己懷裏,以盡可能讓她舒服的姿勢讓她躺好。


  “狎妓出逃?”程木心也隻不過沒話找話,借以表達自己心裏悲瘡很久的一個疑問:“法無定則,全憑當權者的權杖。天子,太後,以強淩弱,國何以為國?!”


  沒想到屋影居然無力瘓軟之中,用力伸出一隻右手來,木心忙伸手上去扶住它,那支手卻伸出大拇指來,其餘合圍攥成了拳頭。


  她在給自己點讚。


  “在下不敢!”木心即刻緊張地說:“隻不過,屋影你是一個弱女子,這樣的法度,顛倒黑白,是對尊嚴和眾生的嚴重摧毀,褻瀆神明,薑央神是不允許的。”


  屋影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木心,好像是在問:“你在擔心奴家?”


  “是。”木心毫不掩飾自己對屋影的關心,他是真的被屋影從未被自己所見的柔弱與堅強的氣質所深深的震撼。


  屋影頓了一下,探究地看著他的木心哥,似乎想要看清他眼中到底是怎麽樣一種情愫。許久之後,她才幽幽從鼻子裏歎了一口氣。緩緩地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那雙陰鷙而帶著心疼的雙眼,忽然怎麽覺得有人派人把她打成這樣,卻仿佛成就了這個屋影,原來的那個屋影虛無縹緲說著慣於奉承巴結男人的各種甜糯軟語,句句倒引自己倒胃口。

  現在的屋影不能說話了,倒顯得不是那麽急攻好利,也沒有那麽顯得那麽真假難辨。


  “此事之前的你。至少衣食無憂,雖然說不上是多麽光鮮靚麗的女人,但至少可以穿著比如這樣的華麗衣裳,在溫暖的屋子裏踱踱方步,看看你喜歡的書……”程木心起身,好像是蹲了一下,蹲得腿麻了,但他依舊沒有動,“這個人嚒?”他搖揺頭,想起了酌墨子,那個絕決的毫無留戀,慷慨赴死的女子,他不敢再對任何一個女孩子稍加有曖昧不清的言辭,他怕人家再誤會,怕這個屋影誤把自己的同情當成別的,又不趕拒絕的太明顯,就道:“世間情愛之事,大抵至少要兩情相悅。如果不是,那就無異於開水澆花……”


  屋影聞聽此說,一下子掙紮起來,起又起不來,臘黃透明的一張臉,幾經波折才算是被仰了起來,話又說不出來,“哦哦——”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翻天覆地的倒要咳了幾十聲,幾百聲,哇地一聲就把剛才咽下去的血水,如數都吐了出來……在她吐的過程中,她仍就緊閉著雙唇,她不想讓自己心愛的木心哥看到自己半截子舌頭的醜陋樣子。所以其中大部分的血水都是從鼻子裏湧出來的,返流回去,就嗆到了肺裏。


  所以,新的一輪地動山搖的咳嗽幾乎要藏送了她的命。


  “嗯——對,說得極好……不要說那位奸夫本人,一字未吐;即便是山盟海誓,詛咒跺腳又如何……這春風十裏日日上演著一幕幕悲歡離合的折子戲……三十幾年了吧,又有哪個是真的白頭到老,死生契闊的結局——”


  窗子邊不知何時,黑髯爺折返了回來,看著木心,看著他躲閃的目光,嘴角上的鄙視之情把自己的嘴巴都要撇歪了。


  “我,我……”木心艱難的開口,嘴唇已經因為缺水而皴裂,喉嚨中是一片火熱焦灼,火辣辣的疼,口幹舌燥,讓他說話特別的艱難。


  “我個屁!”窗外有一個聲音突然暴了一句粗口。突然“喵!”的一聲,數聲野貓午夜狂歡的叫聲……


  “叫春?連貓都叫春,誰見他們成雙成隊,如大雁,一個死了,另一個也死的——滾……滾……再不滾,仔細我撕了你的皮……”黑髯爺揮了揮手,早有兩個門口立著的打手,奔馳出來。


  黑髯爺滿臉的鄙夷不屑,最終卻說了一句:“潘金蓮隻是真心,哪裏曉得西門慶屋裏頭,早有十幾個老婆先吃著醋了呢!”這黑髯爺原來在這春風十裏還跟程木心一起共過事,以前倒見他就有兩個女子與他相熱,如今他犯了事,所以就不便明說,怨懟憤恨不已罷了。


  “左不過,又一出折子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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