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無異於向在下撒嬌
一輛馬車飛馳了幾十裏,巔箥欲倒。車裏一個人仿佛五花大綁一樣被抱在一個懷裏,向上看去,小賊皂巾蒙麵,由於個頭有點高,致使他的大長腿無處安放,隻能死死抵了一個狹小空間,以防懷中之人胡亂撕鬥滾下座位來。
“求你了,你這困獸猶鬥,隻不過傷害的是自己!”
他眉頭緊鎖,滿目焦灼,雙目之中簇簇燃燒著兩團火苗,又道:“這樣做又有什麽意義呢?你的父皇該失蹤還失蹤,北正門外的僵屍鬼日夜嚎叫,各國之間毆鬥不休,妖孽們恣意生長——”
胸前的傷口已然崩裂,她的額頭又是滾燙,花粥眼睛碌碌亂轉,嘴裏含糊不清一陣亂罵,手腳並用一個勁兒猛戳亂踹。
寬袍襦?大長直襟,他細眼臥蠶眉並沒有絲毫掩飾,平靜安逸,兩眼不斷從風掀了方格小窗上的窗簾子底下往外看,也沒一句話要說,是在糾結馬車應停於何處吧。
窗外夕陽無限好,“沒想到治療燒傷竟然用了三四個時辰!?”天地交接之際,紅黃藍綠一條條,一道道,邊緣模糊不清;卻映照彼此臉上霞光萬丈,滿目蒼翠。思年華皇宮城牆外的一條街衢之上,人聲鼎沸,車馬喧囂,甚至魔玨國皇帝命人毎隔幾丈就有一盞宮燈點亮;瓊穆城如果不是被戰爭中斷,會是一個倚山傍水的大都市,南達異域島群之地,北接昌藍小矮人商旅,天元國的販茶鐵器,冶金鍛造輪轂等,當然還有伽十國的牛羊肉,奶製品等等。
故爾早早興起這一條商業街,白日無人,夜裏通宵達旦燈火通明。
如今這裏比前幾日來這裏時已經荒廢了很多。但好在解決吃飯問題還不算個問題。
車吱吱扭扭停了。
無邪要放下花粥來,他大概是要搞些吃食回來。花粥頭暈,掙紮間格欏欏滾出一樣東西來。那隻美人頸瓶兒,上麵瓶口一隻翩飛的蝴蝶結。
“呸,呸呸!你是個壞東西。你跟護國公是一夥兒的……你愈加生氣,證明我說對了,一語道破天機,對吧?”花粥跌下車棱柱,嘴巴裏哎喲一聲喊疼:“你是誰?倒要把我從邪糜亂鬥山搶來,就是采花大盜!”
“我是誰,並不重要!”那人半邊不吭聲,半晌不放一個屁,一說話隻有這句。“我就是采花大盜,你又能如何?”
“是!為何你總不敢以真麵目示人。你以為你是方子虛,你以為你假意救了我,總在半夜出沒,可是天元國的真細作?……叫我出來幹嘛?我手裏屁的秘笈也沒有!”
“懺悔……難道動了什麽測隱之心?怎麽,魔玨國無人了嗎?任爾等奸佹之人如此猖狂!”花粥咬牙說完,她恨自己競暈了,心裏為什麽狂跳不已;更不要說有些個武功,不能像娘親那樣,既不能獨善其身,更不能兼濟天下。
“放我回去……”花粥一路之上眼裏崩了許多淚,原來絕望之時,自己暗夜裏本指望會有奇跡,這個人能救自己,至少不會是個壞人。危難時刻自己撤沷耍橫才知道,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
“子虛!你是什麽狗屁方子虛,子虛烏有,你其實早就昭告了天下,你是傲無邪!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就是……就是……你定是滅了耗子全家,逮到一隻小耗子,要向她悔過。”花粥躱開他,返身回到車廂裏撿了瓶子,在手裏狠狠掰,又扔地上踹了幾腳;見無用,就又撿起來,登登登跑前麵去了。
“我叫你是釆花大盜……害人,我叫你害人!”花粥掙脫又跑了幾步,一拐彎兒,見前麵打鐵花兒冒得最絢爛灼眼的地兒奔去,跳起揚手扯了他的美人頸瓶子,遠遠望見鐵爐子赤紅的鐵漿水就扔了進去……
“不。那可是我的命根子……”無邪躍飛丈餘,直撲進火焰裏,搶了東西出來,燙得他手拿不住,隻得又一團火扔出去。
“不要命了。死小子,為了娘子不要命了!”打鐵匠掄起鐵錘嚇得住手,差點砸了自己的腳,大罵不止。
“對不住了。老伯……”無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旋身一轉迎麵一撲,抓了火燙的瓶子回來,因為燙了手,而原來那個位置又有傷,所以嘶嘶忍痛低吼。雙手合十係於腰上,小太監衣服雖被燒了個大洞,火苗直竄,卻顧不得滅火,兩手不住作揖倒歉,一片眼光瞅著花粥,滿臉羞郝。
“求你了。不要再生氣了。”
花粥自顧自前麵橫衝直撞,也不理他。隻是步伐搖晃,目色紅赤,胸口間的血印已然擴大成了碗口大,滴滴答答往外沁著血。
“姑奶奶,有本事你養好傷,跟我傲無邪來鬥!”
無邪心中很是激動,他也是個夜晚擅長崩潰的人,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扛了花粥,載了小船上,找個南域蠻荒野人之地的偏僻小島,夫唱婦隨,了此殘生。
他不是沒想過。
他就又問:“你的爹呢,怎麽辦?”接著又道:“我的爹,我可以放棄!”
“放棄個屁!”花粥顧不得頭暈目眩,“即便你是蠱太子,這個問題自己不是沒想過,我總相信我們之間的羈絆是不可被分開的,你會為我改變的。”她恨不得生啖其肉,牙咬得癢癢的,切齒道:“你為什麽不救酌墨子!”她對他的表現太過失望了。
“酌墨子多好的一個人。”她仰天長嘯,血淚再一次崩塌:“她死了——”
“為了救我而死了!”
無邪不知道又被刺激了哪根神經道:“我誰也救不了。我娘親,我姐姐……誰又能救了她們?!”
“……為什麽不能以真麵目示人?今日,非當街掀了你麵具不可,看看你的鬼臉兒上抹了多少的雪花膏……”花粥瘋了,你既與我不是一條心,便是魔玨國的敵人。
“誰抹了雪花膏——”旁邊賣糖人兒的老婆婆笑容可掬,問:“可是這種樣兒……”老婆婆白眉白發,駝著背,彎曲變形快成山裏打獵的弓婺;她抖抖索索舉了一個糖人兒給靈兒,上麵一把茶壺,旁邊偎了兩隻茶杯……
“茶壺怎麽了?”花粥哭笑不得,問。
那婆婆可能半晌沒個主顧,纏了不讓走:“對呀。自古都是一把茶壺配好幾個杯子的,一個杯子,除了太後娘娘,倒要配幾個茶壺的能有幾人?”
“我魔玨國說不定要讓這廝給害了。跟您的茶壺沒關係!”花粥正在氣頭上,心裏頭翻江倒海想得都是過往,被罷黜公主身份,被施鐵梨花刑的娘親,嚐藥試毒失蹤於宮中的父皇……酌墨子姐姐被施“炮烙之刑”而死,至今無人替她收屍……魔玨國三年生不如死的瘟疫鬼詛咒。
“這不婆婆勸你呢嗎?身為女人就是要懂得身份,切不可過多爭風吃醋……”婆婆手裏的活兒並沒有停止,邊吹邊捏,一隻大公雞打鳴著就盤到了小棍子上,說:“姑娘你看,人同此理!”
“什麽人同此理?看來,老婆婆你耳背的很,你是讓我忍了,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而女子隨便被七出沉塘。我偏不……”花粥今日被無邪換了平常人衣服,像一個大戶人家的孩子,婆婆並沒有認出自己就是神女。她恨極一跺腳走開了,麵案被震動,一下上麵糖人兒全碎了。
“姑娘!姑娘……你莫不聽勸……”糖人兒俱碎成了渣渣兒,老婆婆哆哆嗦嗦老淚縱橫,唉唉哭得喘不過來,咳咳個不停。
“婆婆。婆婆說得對……婆婆今天晚上的糖人,做成的,沒做得的,碎了的,沒碎的,在下都要了。您老也好回家早早歇息吧……”無邪個子高,躬著個身子扶著婆婆,手裏舉了一錠銀子按在她懷裏。
“小哥兒。你是說婆婆……回家早早歇息?”婆婆眼睛有淚,卻笑得如同一朵菊花。
“是。回家早早歇息……”無邪甚至幫婆婆收了灘子,把碎糖渣都倒回鐵鍋裏;忙不疊地追上東倒西歪中行進的花粥。
“仁義!後生有德,啊。你……”讚美,恐怕是老婆婆想到的表達感恩的唯一方式了吧。
“仁義?德?……有本事,你把老婆婆接回家去養!要不盡興的話,還可以把鬼市街的老人都接回家!”花粥恨自己,也恨這個無邪,為什麽自己心裏的防線就放鬆了;自己生命裏的人並不多,小賊這個稱呼,是自己曾經擺脫噩夢中唯一一盞燈,而今這燈滅了,自己的支柱也去了。
“我隻是覺得老婆婆可憐——”無邪眼神裏竄動著若幹火苗,也急了,放狠話說:“你不過是我路過偶爾心善救了的一名女子。你憑什麽對我評頭論足指指點點!”
“偽善招數一個……你以為你對老婆婆好,就是好人?你不過,外君子而內小人也!”花粥罵到興起,完全口不擇言。
“粥兒,歇歇吧!等等。傻瓜……喂!”一邊喊著,一邊追著。追住她,一把把她按在懷裏,任她把鼻涕眼淚一起糊了他的前襟,拍拍她的肩膀,??很久。
“別不承認。你個傻瓜,你很害怕——”
“我害怕什麽?”花粥抬頭淚眼中恨恨地望上去。
那個家夥麵巾之上的一雙眼睛燦若星辰:“你愛上了我!你很害怕……自己愛上了我……”
接著他又補了句:“這樣的程度,無異於是在向在下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