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聖主薨了
“墨子姑娘?”程木心試探著大聲求救。
“不準叫我!”一女聲又粗又糙的聲音響起,似是酌墨子,又不是。
“救我!救我——”一個淒美童聲響起。雲幕四起,成了一個低矮潮濕,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小屋,嘀嘀噠噠滴滴的聲音,童聲繼續暗示:“血,血不斷地流。——”
“一個晚上有八個時辰,血不斷流……”童聲低喃。
“一個九歲的小孩子體量弱小,能有多少血可流?恐怕不到兩個時辰就該流幹了吧。再之這宮中疏於管理,蛇蟲貓狗、老鼠橫行。此處老鼠兩顆巨齒,把頭一埋,一下吃你的皮,然後吃你的肉,噬咬你的骨頭,吱吱嘎嘎響,就像咬門檻一樣,吱吱嘎嘎響……”童聲細致入微地癢入人心。
嘀嗒……嘀噠噠
嘀嗒聲由急漸緩,嘀嗒,嘀——
“嘀……”最後一聲響完,悠長的回聲,然後再無聲響……
“這個不對!按這個程統領的思路,恐難達成所願!”場外另一女子問。
“沒想到他心裏可憐到如此!”另一聲低語,這個聲音很熟悉,她正為自己沒掩飾內心的脆弱而後悔。
“屋影節度使莫急。柱國之法初成,雖人心叵測,但這幾個月試過以來,眾生眾相,平素正人君子,聖人道士……在這孤獨虐境中,如同照妖鏡一般,無一遁形,全都顯了原形。我柱國的名聲好可不是虛擔的,窺探人心,輔助幻影幻像,哪怕一絲一毫,私心雜念,俱是通透無死角呀!”場外童聲歎道。“且看我施法引導……”
“聖主已薨……”四周黑壓壓,個個小山一樣的黑影晃動,有老的,有小的;有三品頂戴花翎的,有臣相官帽的,還有一眾年老嬤嬤和太監……山呼,‘聖主已薨……’”
“自你出生以來,昌藍國匪患橫行,經濟凋弊,朝廷無能……”
“人浮於事,官場黑暗,政治腐敗,人不滅我,魔我自滅之——哈哈哈!”程木心混身抖擻,內心積壓已久的怨氣一飛衝冠:“十年前,魔域僵屍奸姽勾結,父帝攜軍大大小小數十萬眾。一不偷,二不搶,三不擾民。天下大旱,沒有糧食,加之軍中瘟疫泛濫。隻為得護國公當初一句承諾,有生之年保我昌藍國數十載平安!……——”木心變態往事閃現腦際。
山呼海嘯般一個聲音四起:“聖主已薨——”
……
……
月亮已不似四日前那麽碩大無朋,缺少了一個邊的它,看著讓人倍感憂傷。
瓊穆城街衢縱橫,有兩個小黑點在拚命奔馳,一個向南,一個向東,兩者越來越近,
然後他們在正陽門路口交匯到了一起。
橐橐的腳步聲響起,一大隊衛兵匆匆登上城頭,朝北方跑去。這一長串隊伍的右側恰好暴露在月亮的銀輝之下,甲胄泛起刺眼光芒。遠遠望去,好似城牆上緣鑲嵌了一條亮邊。
為首的是瓊穆北正門的司徒榮浩將軍,他跑得很狼狽,連係鎧甲的絲絛都來不及紮好,護心鏡就這麽歪歪斜斜地吊在前胸,看起來頗為滑稽。可是他連停下來整理儀容都不肯,一味狂奔,表情既困惑又緊張。
就在剛才,他們接到了一封詭異的來信。上麵隻寫了一句話:“聖主已薨”,還有一個禁軍統領的落款。司徙將軍覺得有點莫名其妙,聖主?怎麽會跑到城門那裏去?難道皇族被劫?而且自己非常確定是程統領手跡。
凱越聖主的大部分軍令都是通過程統領傳達於自己的,固此對他的手跡相當熟悉不過。雖則今日的字略顯潦草了些。
他直起身子,從手下手裏接過旗子和金鑼,先是敲響大鑼,然後對著距離最近的一座塔樓打出信號。這個信號很快被望樓信鴿接收到。一時之間,滿城望樓的軍鴿都在翻飛,鑼聲四起。若有人聽明白,會發現它們傳遞的都是同一則消息:
“聖主已薨!”
……
……
沿著海岸線蜿蜒曲折的山路走著,最後無邪終於忍將不住奔跑起來,輾轉進了一座小村子,白牆灰瓦,四麵勾心鬥角的頂樓,進得屋去,屋內是個大雜燴。有一個小區域,一個小茶室,裏麵一個巨大的座幾,對麵那一邊卻成了臥床,床很大,好像主人隻用了半張,另半張靠牆一邊全是書,七巧玲瓏板,魯班鎖,九連環,華容道等等,還有不知是什麽名堂的若幹頸子細細的瓶子。
神女被僵立豎在床上,眼光屋內掃了一遍,最後看到那些書就不動了,蒙麵男辟辟啪啪停止了手上動作,戲謔笑道:“長夜漫漫,你計劃那麽一直站著嗎?還是你有什麽別的好去處……”
“還有,你別以為那些書是我看的。的確,我上學的時候是學霸……天下之事,我最深惡痛絕的就是看書……寡然無趣的很!”
神女沒理他,悻悻地無所適從搓搓手,仰麵朝天躺下。
自己本想著獄中了此殘生也就算了,無奈被這廝拖來……
好吧。將就一下而已。
“學霸就是學堂裏的霸王!打架鬥毆就行,看什麽書!”他把黑皮靴子撲通甩出去多遠,以一個四仰八叉極度舒適的姿勢,斜躺在床上,頭枕在一摞厚厚的被子上。因為腿太長,倒還在地上毯子上耷拉著一截。
“小鳥,小鳥!”他仰身衝著窗外喊:“貪玩的孩子,客人來了,不在門外伺候,去哪野去了!”
“是,是——”一個女孩子嘿嘿傻笑著拱進門來,因為主人擋在她的路上,她就折憋著進門,繞道過去,曲身一個萬福道:“主人,小鳥不敢進來,怕壞了主人與這位姐姐的好事……”
“調皮!你何曾見我拎女孩子回來!”
“所以,我更要識趣才對……”小鳥撇嘴又笑,端著在那等著。
似乎暮色四起之前,他說:“去,伺候這位姐姐,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
小鳥身材與自己身材差不多,嬌俏可人的臉龐,烏黑的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地看著她。頭發上粘了秸稈,褲子應確是主人的。臉上還有汙漬和泥印……她不確定主人還要讓自己給一個“行將就木”之人沐浴更衣嗎。
小鳥年紀尚小,一團兒孩兒氣。她一襲紅色衣褲,圍著自己轉了一圈,翅起一隻腳,若有所思般想了一會兒。“好。神女姐姐……”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嘶嘶半天,終於想出來這麽個稱呼。
“好了?好了——”無邪轉身起床,當然他已然換了一身幹練衣褲,顯得格外氣宇非凡,衝窗外喊了一聲,“估計廚師也不在,幹脆……算了——”
“不行!嘶——”他踱著方步過來,又圍著粥兒轉了一圈,她也不知道他嘴裏的‘不行’是說什麽不行,“騰——”地又紅了
“衣服鞋子還行,可是這頭上好像缺點什麽……耳環,耳釘——嘶,你一個女孩子居然沒有耳洞,看我,有一次一生氣,打了它一溜溜的,你看——”他就俯身低頭撥開耳邊的頭發,讓她看!
“噢,是,是……”他說話的時候,口鼻裏衝出耒的清涼氣息打在自己耳朵垂附近,奇怪的感覺,粥兒就躲,身子就斜著傾出去,其實根本沒敢看過去。
“噢。我知道了,缺一樣東西,神女!……”他慢條廝禮地耷拉著一雙黑色的拖鞋,一個飛躍過床邊上拿了一個東西,又飛躍滑過她身後。
“這樣的話,就無人識得你了!一個冰涼絲滑的東西被他雙手撐了,眼前一片灰白,那個東西滑過眼晴,蒙在口鼻之上,有點兒大,他就扯了上麵的帶子於她腦後。
“好了。這樣咱倆男才女貌,一世一雙人,多好……”
“嘖嘖……不知道咱們倆個是多麽般配呢!”
“你總怕見人。還不如角色互換一樣更掩人耳目呢?”
他拿了一柄女人用的小鏡子,不斷上下左右把他與花粥照進鏡子裏過癮。他樂此不彼地玩得不亦樂乎,道:“我是二傻哥哥,若是有人時,你可以叫我二傻妹妹……”
花粥依舊冷若冰霜不理他。
他就登封造極換了詞:“奴家叫你相公可好!”
“相公太文氣了,叫您大爺可好!”
“大爺,要了奴家吧?!奴家夜間好與你暖腳……”
花粥不理他,他就跪下床邊來,要從被子裏抽她的腳出來,腳癢難耐,花粥終於鶯啼婉轉嗯了一聲。
無邪耍寶不過為了討她歡心,要麽生氣也是好的,這花粥心冷似鐵,得逗她分心,難免嘔得病情加重。
無邪出門一個騰越上了屋頂,急馳幾個屋簷之頂,倒也沒有影響多少別人,萬盞雲燈一排點開之處落在地上。
“粥兒,粥兒……咱們兩個蒙麵人,我來教你如何吃東西……”
“這個要嗎?”
“糖葫蘆呢——”
“雙棒棕子也很好吃。”
手裏拿糖瓜,豆腐串,牛肉幹,災難時期流行的爆米花,糍粑,馬奶子甜酒,一樣一樣塞到她手上,直到她左右手叉撤著像秋天原野裏的稻草人,拿不住了才收手。
……蒙麵男暗影裏轉過臉來,一手悉數攥著存貨,另一手挑了一根長長的竹簽子,上麵串了糍粑,肉丸子,小芝麻糖棍兒,還要一塊臭豆腐——
花粥閉著眼睛,皺皺眉,從三日前起床到現在滴水未進,開始時肚子還咕咕亂叫,現在早就餓過頭了。
隻見他,右手迎風竹簽子一抖,竹簽子最上麵的糍粑一個曲線脫簽而出;蒙麵男仰脖,臉上的蒙麵巾就迎風上翻,他就魚一樣張嘴接住,吧唧吧唧像狗一樣動靜兒特大吃完,然後再來,樂此不疲。
“來,你來試上一試——”可是回頭看向她的時候,一下就症住了,扭頭確認過粥兒雙手空空,起來檢驗了數番,向床下看了一遍,又確認她不是把東西藏了哄他。然後哈哈大笑,笑得眼淚直流,嗆了一口,又咳嗽了數聲,住了,換口氣才說:“你是餓死鬼轉世呀——怎麽不見你動嘴,瞬間就沒了?”
“你才是蒙麵鬼——”這是神女花粥憋不住,今天晚上第一次開始說話。
無邪眼角有淚。夜色深沉,突然正南門方向鼓鑼聲大作,不知名的奇怪節奏敲了數遍。
好吧,無邪心道:我們可以慢慢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