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 美人蠱惑
木心一路追逐下來,眼見那個女子身姿妖嬈,幾個滑步轉角往西北方向就不見了。
往東方向是城東搗衣巷,是個貧民窟。
往西北方向卻是一個客棧,已往販售絲綢玉器海貨的客商常下榻於此;但是三年不通商不通航的原因下,那邊早已物是人非,門前冷落車馬稀,老板娘早該已經嫁作商人婦了吧。
“仙雨兒?”
因此當程木心隱約分辯出這三個字的發音時,一時心裏吃驚不小。他迅速跟了上去。隱藏身形又走了一射之地,卻被前麵車輛裏傳來的人聲嚇了一跳。
接著又傳來一陣塤聲……嗚嗚咽咽,如泣如訴的,半夜裏黑漆漆中傳來,讓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魔玨國地處山區,廣種薄收,蚊蟲滋生蔓延,竹子做的管弦樂器甚少所以多盛行這種蒼涼孤獨終老的樂曲。
“骨碌碌……”
半夜三更馬車不知是從哪裏來,卻一直沿著馬路往西走了二裏多地。
“骨碌碌……”
木心躍開,一閃身把君子劍入了鞽,蜻蜓展翔,貼到了馬車廂底。
他尾隨跟蹤失敗,一時覺得太過丟人。
別人宮裏辦差隻是為了那是件差事;而自己卻是一種發自內心的熱愛。因為愛著粥兒,所以設身處地的想她之所想,愛屋及烏起來。因此就對魔玨國所有的事情就摯愛起來。
“皇宮出了個釆花大盜,鄉下卻有個登徒浪子。專以好人家的小姐丫環為目標,人見人愛,人見人倒呢——”
車廂內應該是兩個女子在嘮家常,其一聲音敦厚樸實的對另一個聲音嬌俏可愛的說:
“屋姐姐姐,你說這新來的一位登徒子好色也就罷了,便又修煉得貌賽潘安,情如宋玉。據說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呢!”
另外一個有著可愛聲音的估計就是所謂的屋影,果然屋影回她:“璽兒,嗯!那廝晚上還不喜歡睡覺,入夜,蒙了麵清水河上泛個小龍舟,點盞小燈,糍粑,糖葫蘆等等吃著,或坐或臥,杯盞交錯的,放浪形骸,遠遠看去,就像鬼船。”
是呢。木心終於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不知道為何,最近剛熱鬧起來的街衢,忽地近日卻一下子又變得冷清了,很多選擇好黃道吉日要最近辦喜事的人家,因為發出了喜帖又不好改日子,隻好悄悄弄頂轎子,也不敢響家夥領著個鑼鼓隊,蔫了吧唧把個新媳婦迎進了門,小媳婦委委屈屈紅了眼睛也不敢吭聲。
有人家裏有臥病在床的病人的,恍惚不敢出門,大風集厚,刺骨寒冷,把個病人又疏於照料早已歸了西也不知道。待到發現,大家後悔痛苦之餘,也是個解脫吧?逝者已矣,活者又當如何?所以草草埋葬了事。
說話間,就又聽那個叫璽兒的女子道,這個聲音忽然變得太過厲氣,充滿了憤怒和怨懟。
“以後咱們值夜還是盡量在一起待著比較好,聽穹隆洞那邊的常去宮裏送特貢茶的管事說,宮裏的太後男女通吃,而且專搭年輕貌美的童男子童女子。此前宮裏太監宮女眉來眼去,暗潮洶湧;這日之後道路之上以目示之,全體緘了言。”
木心一時揣摩不透這兩人身份。大概應該是辛隆客棧的管事的和掌事丫頭吧。她們嘴裏的這登徒浪子似乎是她們客棧裏新來的客人吧。
宮中月樹太後在民間的傳說比較多,但是都是不實之詞,多數隻是以訛傳訛罷了。
那個被叫璽兒的話鋒轉了回來,又道:“關鍵是這登徒子迷惑之功無人能敵——看上誰一眼,誰基本上都暈了,對人家朝思夢想,也就是說快——外間值夜的芙蓉不敢偷睡,偷偷地問另一個丫頭青紅,什麽是悠然見南山呀……”
“噢……沒有那麽厲害吧?被看上一眼……就等死吧……”屋影嬌俏可愛的聲音回答道,嘻嘻笑了兩聲。
木心一時沒反應過來,容不得細想,塤聲卻一聲強似一聲。
連綿不絕。有曲折,有嗚咽;有河流的圩回陰絕,有駑馬的泣絕悲鳴……
木心從車尾探頭出來,卻眼看前麵有家客棧的門洞開著,明亮薑黃的顏色在暗黑夜色中如同一片鬼域。
街道兩旁參差的房屋,像林立的黑衣鐵頭士;木製的高高矮矮的門戶緊緊鎖著,似乎這裏的人家都不習慣有窗戶;就算有窗戶也白有,直當它原本就是一道牆。
木心疑心重重,被自己追出來的人應是武功高強,要不就是隱藏功夫極高…
怎麽朝這個方向而來,轉眼就過來一輛馬車,再轉眼就不見了。這等高手,以自己混跡瓊穆城三年多的江湖經驗,是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最近的瓊穆城裏,太過陰霾籠罩了些…
後來的木心在回憶糾結這件事的時候,知道屋影是迷魂躲避的高手,一切的機緣巧合不過都是高手安排部署而已。
前麵的馬車終於停下來,車簾輕動。
從客棧門口奔出來的侍者迅速奉上一個矮凳,另一個侍者一把傘悠然打開,那把傘是紅色的。因此像一朵紅玫瑰夜色悄然盛開。
客棧門內卻有小女孩呢喃一樣的童音傳來。
木心遠遠站定,望向客棧門內,卻不見人影。
又聽小女孩問:“爺爺,為什麽我看不見太陽呢?”
那個爺爺說:“太陽在雲上邊呢?”小女孩又問:“太陽隻跟著雲上待著嗎?”爺爺說:“瓜瓜,也許吧,夜裏是看不見太陽的,快小聲點。”
一隻白晰細長沒有任何飾品的手搭在侍者袖上,隨後一隻繡花鞋款款而出,落在凳上,黑暗裏遠遠望去,就仿佛是一隻輕盈的蝴蝶。接著另一隻蝴蝶也脫繭而出。兩隻蝴蝶相隨蜿蜒,上下翻蓋,淺踏雲水。
一襲杏色花籠裙嫋嫋娜娜就進了那紅色傘下,再然後是掩沒於那青色長牆之後。
卻忽地隻看到一雙眼睛。一雙漆黑清澈淩厲的眼睛,木心迫切追隨的眼睛不好意思就又收了眼。
木心翻身而下出了馬車,就趕緊進了這家客棧的前麵的一截短牆之後,隔了那花格子的牆,又看向客棧門口。
發現那女子打了紅傘居然沒有進去,而是僵立與那個璽兒站在原位,換來個方向,仍舊隻是回頭看向自己的方向。
哦。自己功夫如此之菜嗎?行蹤被人家這麽快就捕捉了。
看呆了,半晌回頭自嘲。又呆立半晌,待木心回頭再看時,那杏衣美人摘下傘來……
自從那杏衣美人長驅入之後,氣氛詭異無比,磒聲不聞,琴聲嗚咽響起若無若有,陡峭地增加了壓強,自己的太陽穴兩邊突突地要破土躍動。
那一眼,美人看向木心的那一眼,說不出的味道,纏繞糾集,絲絲縷縷,與自己的目光像一段雙人舞蹈,亢奮帖合,此起彼伏,裹脅羅孚。又是半晌趁美人收回目光時機,木心聽到自己仿佛舒了一口氣,疲憊的雙眼耷拉著快要鼾聲四起,急需沉沉睡去。
剛才剛來之時,聽到的那個細若遊絲,老而滄桑的聲音又響起來,“乖寶寶,隨爺爺過來。”風中隱秘著某種奇香漬澇,像水果糖共有的某種甜味兒。
“爺爺,這裏為什麽也看不見太陽呢?”有小童聲脆脆地喊。
一耄耋老者,推一童車,也像氣若遊絲般飄過來,老者說:“乖寶寶,你的病是見不得強光的。”
又聽得小童說:“不嘛!我要見見太陽。”
爺爺繼續前行,終於繞到了石桌前,他說:“等明天,就能去看太陽了,孩子。”
孩子說:“爺爺,我五歲的時候,在天上飛來著,那時我栽了兩個翅膀…”
木心循著聲音摸進去,隱藏身形繞過門口大庭,頭光大亮,庭內也就一個長櫃台,台後若幹放滿煙酒茶的等多色雜物,地上還扔了一把紅傘。
應該隻是迎賓的門臉,可能也是半夜沒什麽客人,帳房先生也趴在長櫃台上睡著了。
輾轉又往前摸了幾步,進入一個長長的走廊,隻見有個孩子的小車車,被一個白發蒼蒼的小個子,皮膚黝黑的老人推著,正往客棧裏麵方向走去。
旁邊一起走著的,就是自己一路跟著來的杏衣美人屋影。
聽到人聲,那孩子扭過臉來。
那個被叫做“乖寶寶”的胖胖的蘋果樣圓潤但卻蒼白無度的臉,如同三四歲的小男孩。
那張臉燈光下看去,像是戲子台上塗多了白粉。木心這才從正麵看清楚,那輛童車嚴格意義上應該算是輪椅,那孩子渾身癱軟地坐在裏麵。可嚴格意義上也不能算坐,她整個身形完全沒有支撐,以最貼合的角度被糊在了那個車裏。
孩子正努力地伸開雙臂,想要腋下長出雙翼,做出飛翔的樣子;那老者滿臉褶皺像菊花一樣綻開了他那一縷一縷的笑容。
杏衣美人蹲下身來,扶老者坐下,又伸手卻小心翼翼三番更換下手的位置終於未果。老者一著急:“我來,我來,你不知道怎麽抱。”
杏衣美人試圖把兩手一個放平,另一手豎直形成一個座椅狀,果然很成功。她小心翼翼從車廂裏抱出小孩子,哄著說:“孩子,你三歲了?”
那孩子放下雙臂夾住美人的胳膊,露出一張小臉,說:“我今年四歲了。”老者很慈祥的樣子,解釋道:“瓜瓜是說明年她長大了就可以在太陽下飛了,對吧?瓜瓜。”
杏衣美人說:“是啊,每一個大人都是到五歲才要會飛的,對吧?爺爺。”
孩子說:“本來,我在天上飛著的;爺爺也是在天上飛的;天上有太陽,還有春天;我還有娘親,我還有爹爹;我們都有翅膀;我們都在天上飛來著…”
孩子說的讓所有的人噤了聲,唯恐說錯了話讓他的夢想像易碎的玻璃一樣破碎散落了。
老者說,細若遊絲地說:“你娘親說過,從前天上有顆星星,有天夜裏,悄悄跌下人間,那就是咱們小乖寶,咱們乖寶是天底下最好的乖孩子。”
“你娘親習得了美人蠱,就不要再生孩子才好!”杏衣美人道。
“小童車,殘疾的孩子?”躲在屏風後麵的木心心裏一哆嗦。這個孩子怎麽同記憶中三年前的那個瓜瓜盜血惡魔如出一轍。
那個孩子算起來現在至少該有九歲了吧。
怎麽了這是,就一個晚上,這瓊穆城裏一下子湧出來諸多禁忌詞匯。
“仙雨兒”,“沁河泛舟”,“采花大盜”,“小童車”如今這竟有了“美人蠱”!
在自己記憶中,幼時流浪魔域各處,知道盛行魔域的“蠱惑”種類繁多,一般來說他們更多的是“蟲蠱”“青蛙蠱”等等,還比如有種拿號稱“情花”的一種花做蠱引子。
甚至有人,不惜犧牲自己的血做“蠱引子”,以謀財害別人姓名。比如敵國天元國太子,則以蠱竊取天下。
而如今這蠱中最盛的“美人蠱”,又重出江湖。據說“美人蠱”就是美人自己。有江湖老巫儺偷取富貴人家小女孩,從此隱居山林,不食人間煙火。完全類似於神仙姐姐的生活,飲露水,食仙草,防仙人。
這樣養出的女子,個個花容月貌,膚如凝脂,尤其一雙露水珠樣的毛茸茸的雙眼,定是會亂人心智,攝人心魄的看著你。
仿佛能看透魂魄……
如今,麵前就立著這麽樣的一位女子。
女子驚訝地看著自己,好似驚訝自己有點來得快了些。轉而含情脈脈的說:“公子,汝何故蹲於屏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