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一家人

  藍奴是蘇家家仆出身,自小被蘇文鍾送進宮,一步步成為了內司監四名副統領之一,是明麵上的蘇家人。


  蘇家被抄家後,藍奴便聽命於容妙嫣,容璟不讓容妙嫣參與顧瀾的事,藍奴自然也不能插手近些日子宮裏發生的一切。


  主仆三人走在路上,直到徹底擺脫了皇宮地界後,藍奴上前,從袖中拿出一個紙包,恭敬的道:“殿下,這是您讓奴才從擷芳殿,顧瀾曾經的居所內取出來的東西。”


  “多謝,前麵便是公主府,你先回內司監吧,若有吩咐,本宮會再喚你。”容妙嫣深吸一口氣,接過紙包。


  這裏麵,是顧瀾告訴母親的毒藥。


  “奴才告退。”藍奴點了點頭,瞥了一眼遠處,便消失在容妙嫣麵前。


  容妙嫣死死地攥緊了紙包,咬著唇,眼前閃過一抹清俊而模糊的麵容。


  幼年見到的男子,容貌已經在記憶裏模糊,可她卻還能記起那人笑容溫雅,輕撫自己頭發,腰間的玉佩因為彎著腰而輕輕碰撞,發出清脆如磬的聲音。


  那是自己真正的父親,有匪君子,溫潤如玉,便是對他最恰當的形容。


  “三叔.……父親,你告訴我,我到底該如何做.……”


  容妙嫣將紙包仔細收入袖中,神情悲慟複雜,緩緩走在回公主府的路上。


  容璟蒼白俊美的麵容,和曾經見過的容玦身影在自己腦海裏交織,耳邊,是蘇梔雪昨天跟自己說的話,以及剛才容璟那憤怒的,充滿殺意的咆哮。


  她叫了十幾年父皇的男人,竟是自己的殺父仇人,從昨日在蘇梔雪口中得知這一切的真相,容妙嫣便失去了反應能力。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在知道容璟不是先帝血脈時對顧瀾說,不管顧瀾與容璟如何互相算計,不管容璟做出再怎麽不配做大燕皇帝的事,他都是自己的父親,她得護住他一條性命。


  可是現在……

  容妙嫣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做了,她眼眶紅著,一行清淚劃過臉龐,模糊了眼前的視線。


  “我……我想見見顧瀾。”


  她停下腳步,低聲自語。


  這個時候,隻有顧瀾能安慰到自己。


  可是,顧瀾已經逃離了這裏,注定無法替自己解惑。


  即便是她,都不知道顧瀾現在究竟在什麽地方,同時,她還得祈禱容璟找不到她。


  “殿下,你看前麵,是,是誰回來了!”


  耳邊響起紫蘇驚訝的聲音,容妙嫣擦了擦眼淚,淚眼朦朧之中,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的公主府門口。


  “秦……”容妙嫣不敢相信的睜大了眼睛,呆呆的看著來人。


  “微臣.……秦正笏拜見公主,公主殿下,歲暮伊始,臣如約回京。”


  秦正笏身著一襲青灰衣氅,玉冠下散開的鬢發透出一抹霜色,臉上帶著溫和笑意,朝容妙嫣沉穩走來。


  傍晚盡落的霓霞自他的身側掠過,給他文雅俊逸的麵容鍍上一層蜂蜜似的暖黃。


  這一刻,容妙嫣忽然不再彷徨。


  “秦正笏,你比之前白了許多哎,怎麽,怎麽生了白發。”妙嫣胡亂擦著眼角,脫口而出。


  秦正笏走到妙嫣跟前停下,聽到她這句話,臉頰一紅。


  “本宮記得,本宮與你的約定,是要你做到讓大燕子民安居樂業,吃飽穿暖,你如今還未做到,怎麽回來啦?”


  她看著他臉龐的緋色,看著他泛著一抹霜色的鬢角,笑中帶淚的問。


  再有幾天便是除夕,然而,現在是朝野動蕩之時,容妙嫣從未想過秦正笏能回京。


  秦正笏呆呆的與公主對視,霞光落在公主烏黑的發髻上,她金色的鳳釵在發光,碎發絨絨的貼在臉頰,紅唇上揚著,整個人像是融進了夕陽的光亮裏。


  紫蘇看著遲遲沒有動靜的倆人,真是急得不行,仰天長歎:“不會吧不會吧,不會真的有人還不如顧小侯爺一個女子吧!”


  秦正笏猛地回過神,意識到紫蘇說的那個不如恩人的人,好像是自己。


  他撓了撓頭,紅著臉,不由自主開始說起自己這些時日的事情:

  “臣之前從定北關被調到鄞州做司農,上旬已經被升遷工部侍郎,一個月前,微臣接到湘王書信,才知道王爺和恩,小侯爺的事,湘王對臣說,他會起兵回京,為昔日的平南侯平反,還顧家清白,而他此番回京必致大燕動蕩,臣若早些回去,能救更多百姓……”


  秦正笏雖然醉心於工事農桑,卻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現在湘王和皇帝勢同水火,定遠侯府也飽受懷疑,容珩傳給他的書信,並不是命令,而是一個忠告。


  湘王率軍回京,即便是打著“清君側”的旗號,也的確是與皇上兵戎相向。


  容珩提前通知他,是因為他是鄞州司農,此時若不回京,便會被認為是站隊湘王,與湘王一同謀反,而他回了京,至少還算大燕忠良。


  容妙嫣麵色一變,像是被迎麵潑了一盆冷水,她後退半步,搖頭道:“你回京,僅僅是害怕被容珩牽連?”


  “不!不是,當然不是!”


  秦正笏急忙反駁,他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氣,眼神從未如此堅定。


  容妙嫣心頭一跳,眼睛裏蔓延著水汽,凝視著秦正笏,等待他後麵要說的話。


  “你回京……是為了那些因隨之而來戰事而動蕩的百姓嗎?”她小聲問道,指尖撚著自己的裙擺。


  “這隻是一個原因而已。”


  秦正笏說道,每一個字都很認真,也很溫柔。


  “臣知道,湘王要以‘清君側’之名起兵回京,實則是讓那坐在龍椅上的換一個人;臣也知道,小侯爺和顧家現在的處境艱難;而臣更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皇上無端猜測懷疑忠良,便是錯的。公主,秦正笏是為了昔日同窗而回京,為了少年情誼而回京,是為了我承諾過的,為我認定的朋友而回京。


  我想站在你們這一邊,所以我回到了這裏……

  妙嫣,我想站在你的身邊,不管你做何決定。”


  紫蘇在一旁,感動的抱著自己僅剩的一條手臂,熱淚滾滾。


  妙嫣心跳如雷,她低聲問:“秦正笏,真的不管我做何決定,你都會站在我的身邊嗎?”


  “我相信公主,如同相信我自己。”秦正笏直視著公主的水眸,一字一句的說。


  容妙嫣眨動著眼睛,流盼輕揚,她臉頰微醺似的泛著桃色,眼角的淚痣為她精致清嫵的容顏更添幾分纏綿。


  一時之間,秦正笏又看呆了,紫蘇實在沒眼看,仰天長歎:“小侯爺啊,小侯爺,小侯爺,小侯爺——”


  這個世界上的男人如果能學習顧小侯爺百分之一的能力,也不至於像個木頭。


  公主明眸微凝,委屈的問:“秦正笏,你說得如此好聽,為什麽不抱抱本宮。”


  秦正笏:“.……”


  他用行動代替了自己的回答,緊緊地將那嬌小溫軟的身軀摟在懷裏。


  *

  此刻,離開皇宮的顧瀾,正和好不容易出宮一趟的容允浩,在昔日的睿王府大眼瞪小眼。


  全城搜捕,京城大門緊閉,從客棧樂坊到酒肆茶樓,百姓住宅,禁軍正挨家挨戶的盤查尋找。


  然而誰能想的,顧家這“不翼而飛”的幾十口人,居然藏在了睿王府裏!


  這座府宅遠離市坊,偏安京城一隅,雖不奢華,卻占地麵積很大,又有著睿王府的名聲,京城這麽大,禁軍就算一家一戶都不放過的搜查,沒有一兩天也查不到這裏。


  自從睿王“死後”,昔日客如雲集的睿王府便冷清了許多,初秋時,王妃請旨陪父親告老還鄉,回同州養老。


  王妃離京後,睿王府徹底敗落荒廢了,隻留下一些奴仆看家護院,偶爾照看回府的世子。


  睿王獨女長樂郡主在南境領兵,世子容允浩則被接進宮,過上了每天起床一睜開眼就身在學校的悲慘生活。


  最近這些日子,快過年了,容璟將所有心思都放在定遠侯府身上,朝野上下動蕩不安,今天宗學正是休沐日,沒人在意容允浩,他便偷偷溜出了宮,想著回家看看。


  誰承想,自己家人聲鼎沸,甚至可以改個名字,叫定遠侯府!

  容允浩抬頭看了一眼內堂牌匾,這裏的確是睿王府沒錯。


  “你爹是我大哥,我爹還是你爹哥,如今小弟有難,當大哥的怎能不幫忙呢。”顧小侯爺一本正經的說。


  容允浩被顧瀾這輩分整的有些暈,卻還是瞠目結舌:“本世子剛聽大黑說了,如今內司監和禁軍都在滿京城找你,你,你居然帶著全家一起藏在本世子家裏!”


  顧瀾果斷將一塊杏仁酥塞到他長大的嘴巴裏,兩手一攤,頗為無辜。


  “我事先也不知遊鷹把我們安排在這兒……這不就更證明了,你家真是個好地方。”


  容允浩含淚吃著杏仁酥,悲痛的問:“本世子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與反賊同流合汙,也成為了反賊?”


  “這不叫反賊,這叫懲惡揚善匡扶社稷,治國安邦正道的光。”顧瀾微微一笑,拍了拍小世子的肩膀安撫道。


  容允浩並沒有被安撫成功的樣子,麵露感慨:“女人真是可怕,算了,本世子聽阿姐的話。”


  顧瀾:“這才對,你阿姐大概率正和珩兄一起在回京路上呢,你們過兩天就能見麵了。”


  容允浩眨巴著大眼睛,嘴角還沾著杏仁酥的碎屑,道:“顧瀾,我這阿姐叫的不是容寶怡,是你!你別想騙我了哦,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女子!”


  他說著,上下打量著顧瀾,歎氣道:“可是本世子根本看不出來你哪裏像女子。”


  瀾哥哥雖然生的比女子都漂亮,可她行為舉止哪裏有半分女氣,如今又穿著男子衣衫,更讓容允浩無法分辨。


  顧瀾額角跳出一根青筋:“.……你知道弟弟不聽話怎麽辦嗎?”


  容允浩吞了吞口水,害怕的反問:“怎,怎麽辦?”


  “打一頓就好了。”


  “好了瀾兒,你別和允浩玩鬧了,眼下藏在睿王府雖然安全,卻不是長久之計,禁軍早晚能找到咱們,咱們得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顧老夫人在周婉清的攙扶下從內堂走出來,鳳簪攏著滿頭銀發,聲音仍舊中氣十足。


  顧瀾看到老夫人的滿頭白發,鼻子酸了一下,走到她麵前站定,任由她滄桑皺紋的手輕撫著自己的頭發。


  “是孫兒不孝,讓祖母一把年紀跟著孫兒奔波受苦,還——”


  老夫人的神情柔和了幾分,仍舊那麽平和喜慶,霸氣而低沉的說:

  “瀾兒,定遠侯府風風雨雨快兩百年都在大燕屹立不倒,如今這點挫折算什麽,老朽也活了這麽多年,什麽事情沒見過。


  你是老朽的乖孫女,咱們是一家人,休戚與共,榮辱共擔,何況,錯的是皇帝而不是顧家,定遠侯府有撥亂反正之職責,若皇帝不仁,那咱們也該替天下百姓,換個皇帝。”


  周婉清在一旁仿佛沒聽見自家老夫人說了多麽大逆不道的話,隻是溫柔一笑,輕輕地拍著顧瀾的手背,柔聲道:“瀾兒,你永遠是娘的驕傲。”


  顧瀾鼻尖紅紅的,紅唇揚起溫柔的弧度,聲音哽咽了些許,問道:“二嬸又在做什麽呢,聞著怪香的。”


  王氏和子衿從小廚房露出兩個腦袋,子衿柔柔一笑:“奴婢在做公子最愛吃的桂花糕,二夫人在做炸雞。”


  王氏的手上沾染著軟綿綿的麵粉,她還是胖嘟嘟的,眼角的笑紋更深了一些,道:

  “瀾兒這些日子在宮裏,一定受了不少苦吧,再等等,二嬸秘製炸雞馬上就能吃啦。”


  “太好了,那我這次可要吃個夠。”顧瀾眨動雙眼,心裏酸澀不已,淚水在眼眶打轉。


  下一刻,滿臉都是麵粉的顧長亭和顧二爺被王氏從廚房趕了出來,像兩隻鬥敗的公雞。


  “快出去,淨給我添倒忙!”


  顧長亭頂著一頭麵粉,委屈的走到顧瀾麵前:“瀾弟,好久不見,你都瘦了。”


  顧瀾嘴角一抽,眼淚被他滑稽的模樣憋了回去。


  “瀾弟,”顧長亭說到一半改了口,略帶幾分害羞的撓了撓頭,“不,妹妹,我居然有妹妹了,妹妹別擔心,我們大家如今不都沒事嗎,你也好好的。”


  顧二爺在一旁,看著兒子侄女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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