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皇後
顧瀾心頭一跳,緩緩問道:“若我沒有毒藥,你想怎麽殺容璟?”
蘇梔雪這個皇後做的,既沒有權力也沒有恩寵,要不是認識臨鶴,今日連她都見不到。
女人的唇瓣蒼白,慢慢的抬起來一隻手臂,仔細端詳著自己手中滾圓剔透的菩提佛珠,又似乎,是在看著白皙細膩的掌心。
這雙在顧瀾看起來完美無瑕的手,在蘇梔雪自己的眼裏,卻是一片猩紅。
“其實,自從錢若華和太後死後,後宮許多事都落到了我的手上,我已經不是之前那個麵對任何事都無能為力,連自己女兒婚事都無法左右的蘇梔雪了,懸梁自盡,用自己的性命做賭注這種事,一次便足夠……”
蘇梔雪說著說著,輕柔的聲音一點點沉了下去。
她想起那次蘇馨玉突然為妙嫣賜婚,而她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所嫁非人。
哪怕她選擇用性命威脅容璟收回成命,可誰又在乎她的命呢,最後,是妙嫣用自己入朝為官為由,才解除了危機.……
若是連自己的女兒都保護不好,又怎麽配做一個母親?蘇梔雪絕不願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安排一些輪值的宮人,是很簡單的事,我終究是他的皇後,想近他身也不難,我若抱著必死的決心,未必沒有殺他的機會。”她輕緩的說。
“三嫂想同歸於盡?可是,你既然已經經曆過一次死亡,應該更珍惜自己的生命才對,何必把性命浪費在容璟這樣的人身上,你若死了,妙嫣又該如何自處?”顧瀾勸道。
蘇梔雪的眼中流露出決然的死誌,顧瀾明白,就算自己不幫她,就算飛蛾撲火,她也要嚐試殺了容璟。
蘇梔雪搖了搖頭,仍舊凝視著自己的手掌,一字一句的說:
“小侯爺,我知道你武功高強,可沒有武功未必不能殺人,我這雙手,其實……早就沾滿了血腥。”
顧瀾眼眸陡然一暗,驚訝的張了張口:“什麽!?”
這話,是什麽意思。
蘇梔雪的唇被自己下意識咬破,唇角浸潤了一層鮮血,她平靜的看著顧瀾,紅唇劃開一抹異樣豔麗的笑。
顧瀾從沒有想象過,蘇梔雪能做出這樣美豔的表情,她精致的容貌仍舊高貴典雅,眼神中卻多了一些魅惑人心的嬌俏。
顧瀾心想,或許妙嫣以後,便是這樣的容貌吧。
她想到蘇梔雪之前說的那句“她曾做了一件事被容璟發現”,再結合蘇梔雪剛剛說的話,眉心蹙了起來。
顧瀾意識到了自己的短視,蘇梔雪比她想象中的要複雜得多,人心的確是最難看透的東西。
她曾以為,這個女人隻是個溫柔而無能的皇後;
後來,她知道她心有執念,愛而不得,是個在乎女兒勝過生命的母親;
而現在,顧瀾驟然意識到……蘇梔雪能在容璟手下安穩無憂的做這麽多年的皇後,還能教導出妙嫣這樣的公主,她怎麽可能如外表這般柔弱無害?
她抿了抿唇,最終選擇幫她,道:
“擷芳殿我之前住的那間屋裏,靠窗櫥櫃內有一隻木箱,鑰匙你得管容允浩的護衛大黑要,裏麵裝著十幾副毒藥,每一種都無色無味,殺人於無形,隻是生死之際效果不同,底下壓著一張單子,上麵寫著這些毒藥的介紹。”
想不到杜常寧當初為了讓自己拜他為師學醫,而送給自己的那些行走江湖必備毒藥,如今派上了用場。
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的路,顧瀾沒辦法說服蘇梔雪,身為外人,也不會去阻止她的抉擇,卻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送死。
至少,滿足蘇梔雪這一祈求,說不定她會收買宮人下毒,不必自己親自動手呢。
“多謝顧小侯爺。”蘇梔雪感激的說。
顧瀾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她盯著她,黑眸銳利而明亮,詢問:“所以三嫂為何說自己手染鮮血,三皇子……到底是怎麽死的?”
蘇梔雪呼吸一窒,猛地閉上了眼睛,麵容麻木的坐在顧瀾麵前,似乎陷入回憶。
顧瀾任由她沉思,自己有一整晚的時間等她開口。
她也想知道,她以為溫柔善良的蘇梔雪,真實麵目究竟是什麽樣子。
而那個昔日的大燕第一才子,曾對珩兄那麽好的三皇兄,為了給弟弟妹妹求情甘願赴死的三皇子,是怎樣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許久,蘇梔雪睜開雙眼,問道:“顧小侯爺可還記得去年的中秋佳宴。”
“中秋?”
顧瀾的食指關節蜷縮著,點了點麵前的桌麵,雖然不知道蘇梔雪為什麽問她這個問題,卻還是在腦海中回想起來。
——去年中秋節,是她第一次見到蘇梔雪,前一日正好是寶怡生辰,睿王卻要趕回南境,顧瀾便夥同寶怡姐弟倆,和珩兄小酒一起出宮去了京外大營。
後來中秋佳宴之上,皇帝容璟提前離開,皇後蘇梔雪似乎感慨周夫人和顧侯爺伉儷情深,賜給了她一對白玉同心結,她和容珩還意外發現了蘇梔雪的宮女文鳶,和皇帝在偏殿這樣那樣。
等等,意外發現.……
“你是說,那個認為是你害了她的孩子,對你潑硫酸的嘉嬪?”
中秋佳宴上,有一個小產的後妃,莫名把怨氣灑在皇後身上,拿著一盆硫酸亂潑,引起了一場慌亂。
顧瀾當時離蘇梔雪近,救她時候不小心扭傷了腳,容珩給自己複原關節時候,才發現了文鳶和容璟的事,那名叫文鳶的宮女現在已經死了,死在蘇梔雪懸梁一事之後。
蘇梔雪將菩提佛珠放到了桌上,她吐出口的每個字都那麽柔和,卻透著絲絲戰栗的寒意:
“是啊,小侯爺有沒有想過,一個母親的感覺是不會有錯的。”
一點微弱的火星,點燃了顧瀾心中窸窣的線索。
她的眼前,浮現出當時的情景。
那個後妃的容貌,她已經記不清了,可她一直記的那雙充滿怨恨的狹長眼睛,也記得她直到被抓走,都在嘶喊詛咒,說是蘇梔雪害了自己的孩子。
蘇梔雪的眼中流露出幾分不忍與愧疚,她從喉嚨發出一聲嗚咽,毫不猶豫的承認,如同晴天霹靂:
“的確是我,害了她的孩子啊。”
“為什麽?”顧瀾低聲問道,眼眸深沉許多,滿是不解。
“因為.……”蘇梔雪將當年的事情娓娓道來,仿佛將身上已經結痂的傷口一寸寸重新揭開,讓皮肉都鮮血淋漓,痛徹心扉。
“十七年前,蘇文鍾不顧我已經和阿玦私定終身,趁阿玦離京辦差之時,將我許配給了當時的太子容璟,而容璟為了盡快完婚得到蘇家的支持,他竟將生米煮成熟飯。他這個瘋子,我恨不得生啖其肉,亦恨不得.……自戕。”
她的聲音顫抖著,仿佛回想起了那一日的情景。
女人的眼中是掩不住恐懼和不安,身體也隨之打了個寒顫。
那是一場噩夢。
顧瀾深吸一口氣,接下她的話:“可事後你發覺自己已經懷有身孕,而那是和三皇子的孩子,既然木已成舟,無法改變,對一個人最大的報複,莫過於帶著他人的孩子嫁給容璟。”
蘇梔雪點了點頭,眼中露出幾分微弱的笑,似乎想起了妙嫣小時候的可愛模樣,繼續道:
“是啊,我的孩子是無辜的……她是阿玦的血脈,有她在,我便不舍得自戕了,我要將她養大,看著她平安健康的長大成人,幸福一生,一定不要她重蹈為娘的覆轍。”
“可是,這樣的報複還不夠!”蘇梔雪語氣一頓,聲音冷冽起來。
“從那天之後我就知道,我的一生都要和容璟糾纏在一起了,從此以後再無和阿玦在一起的可能——為什麽我無法做主自己的婚事,為什麽我自己的情感,我自己作為人的意願,在他們眼中就一點也不重要!為什麽我非要在意那家族榮辱!?從未有人問過我的想法,我寧可不做這高高在上的蘇家嫡女啊。”
她字字句句泣血般悲痛,眼中的恨意和絕望傾瀉而出。
“蘇文鍾最大的心願,就是讓蘇家的外孫成為大燕新的儲君,而我偏偏不讓他如願,為了報複他和容璟,我便用一種獨特的毒.……斷絕了容璟從此以後,使女子受孕的可能。”
從那之後,她生下妙嫣再無所出,蘇文鍾隻能使計策,將生母早逝的容祁淳過繼在她身下,成為了嫡子。
蘇梔雪說完,露出一個暢快淋漓的笑。
“此事,我不後悔。”
她想起一個月前,張奉才奉旨送來的香爐。
蘇梔雪跟張奉才也是老相識了,雖無交際,卻也有一同在東宮熟識的交情,後者把香爐遞給她,卻對她搖了搖頭。
當年,她讓丫鬟送了太子容璟一爐甘鬆香,那香和尋常甘鬆香並無兩樣,有問題的,是裝著甘鬆香的香爐。
她知道,以容璟的性子,絕對會用她送他的香,以示太子對太子妃的愛意。
那麽容璟便有很大可能,連帶著香爐一起用。
若他沒有用,那便是他命中注定逃過一劫,若他發覺了香爐有問題,她便死不承認,容璟又能奈她何呢。
後來蘇梔雪嫁入東宮,果然瞧見容璟用了那隻香爐。
隻消三十日,毒便會浸入人的五髒六腑,讓他……
容璟以為,她是女子,遭受欺辱,便不敢反抗,逆來順受嗎!
他以為她會屈服於家族和父親,從此認命嗎!
不,她心裏的恨意,永生永世也無法抹平,需要用鮮血來償還!
蘇梔雪了解那個男人,他之所以讓張奉才送來香爐,是告訴她,他已經知道了一切。
容璟想讓她在擔驚受怕,惶恐不安中度過最後的日子。
而這個男人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殺了自己,或許是顧忌著妙嫣的心思,也或許是他更想先懲治“背叛”他的小五,等他騰出手,他一定會讓自己死。
可是容璟想錯了,她是一個母親,有妙嫣在,她早已不再害怕他的威脅侮辱,為了妙嫣,她便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也要殺了他!
顧瀾抬起一隻手:“.……這信息量有些太大,三,三嫂,你讓我緩緩。”
蘇梔雪居然給容璟下了斷子絕孫毒.……還是在十幾年前。
她今天一晚上告訴自己的秘密,簡直比自己穿書後知道的秘密都多。
和妙嫣是容璟與蘇梔雪的女兒,以及蘇梔雪是個白切黑,容璟被蘇梔雪害得不能生育這件事比起來,自己這女扮男裝的事兒算什麽?
容氏皇族,不,應該說是蘇家.……怎麽能亂成這樣。
難怪容璟身為一個後宮數量正常的皇帝,卻子嗣單薄,隻有容祁淳容祁俊倆廢物兒子,還都是自己當太子的少年時期有的。
容璟登基後也算雨露均沾,後宮嬪妃卻始終沒有動靜,因為他這號已經被蘇梔雪搞廢了。
顧瀾懷疑自己穿書後,不是來填補大燕風雲錄沒有女主的空白,做個女主的,而是來挖掘陳年舊事和一切起源,當私家偵探的!
珩兄更慘一些,
他以為他的仇人是親爹,沒想到仇人是他哥,但實際上他哥不是他哥,他大嫂其實是三嫂.……
好歹自己肯定是顧侯爺和周夫人親生的!
許久,顧瀾才回過神:“您繼續。”
手染鮮血,自然是不止染一個容璟的血,蘇梔雪還沒有解釋,她為什麽會殺了那個後妃的孩子。
蘇梔雪的唇角揚起一個苦澀的弧度,說道:
“我給容璟下毒後,便深知容璟不可能讓嬪妃懷有身孕,那麽這些年後宮有了孩子的妃子,就可以斷定,都是與他人私通所致。”
顧瀾瞳孔睜大了幾分,是這個道理沒錯,也就是說容璟還不止一頂帽子,可蘇梔雪……
“為了不讓那些孩子混淆了容家的江山.……”蘇梔雪的話不用說完,顧瀾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看著那張平和絕美的容顏,心裏驀地充滿寒意。
“你殺了他們。”
“是啊,我明明知道孩子何其無辜,卻還是下了手……這是我做下的孽,我知道,容璟死有餘辜,我呢,我也是。這麽多年,我可能也瘋了吧,被這吃人的皇宮逼瘋了。”
蘇梔雪一字一頓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