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將計就計
百姓熱鬧,走卒叫賣,人群熙攘,那是多好的燕國啊。
她願意用自己的一生,追求那樣的.……太平盛世。
妙嫣的雙眸悠遠,仿佛已經看到了遙遠而美好的以後。
她定了定神,淺淺的笑意浸染著清亮墨色的眼眸,她肅然而驕傲的回答:
“如果是我的話,作為皇帝,帝位與權勢固然重要,但隻要侯府和湘王能讓天下安定,能保萬民平安,我就會用我的性命,來捍衛他們。
——我要的不是一個人為所欲為的天下,而是民熙物阜,歲時豐登,燕人的燕國。”
妙嫣徹底將自己代入成皇帝的身份,在她的心裏,沒有什麽朝代是可以一直傳承下去的,讓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子民都安居樂業,這才是一個皇帝該做的。
那雙漂亮魅惑的眼睛盛滿了光,如水月色流轉在她淺灰色的披風之上,仿佛泛著銀光的潺潺溪流,帶著不可忽視的純粹與魅力。
程玉直接看呆了,又聽到她的話,差點膝蓋一軟跪下來高呼萬歲。
這樣的公主,不像是嬌柔漂亮的少女,而像是坐在龍椅上鳳儀天下的.……
顧瀾心裏那個自己曾經認為不太實際的念頭,被妙嫣的眼神所堅定。
她相信容妙嫣,她是一個會為了燕國子民,而不懈努力堅持的公主。
妙嫣頓了頓,又道:“平南侯府和湘王無罪,是大燕肱骨柱石,就算真有一天,他們選擇危害大燕,成為反賊……我隻求,無愧自己的心。”
顧瀾和妙嫣對視著,好像都明白了對方內心的想法。
一片烏雲遮住了月光,房間忽然隻剩下透著暖意的燈火,妙嫣回過神,剛剛的激情澎湃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激昂幻滅,少女結結巴巴的道:
“顧瀾,你是在詐我,還是覺得我在說笑?你就當成我在說笑好了,我.……”
“沒有,”顧瀾鄭重的和妙嫣的水眸對視,“我相信你說的,是你的話,我也相信你可以實現任何事。”
容妙嫣心裏對顧瀾欺騙自己的最後一絲怒意,隨著她的話,也煙消雲散。
女孩子就女孩子吧,
她一直是她心裏的一根支柱和一盞明燈,是永遠能夠為自己堅定信念的人。
果然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完美的男人!
“隻是,妙嫣,或許容璟會死。”顧瀾輕輕地說。
容妙嫣閉上了眼睛,任性的撲到顧瀾懷裏。
“你們爭鬥,我不管,就算是讓他退位,那也是他該得的.……他已經不配做大燕的皇帝了,換一個人也未嚐不可,但如果你們要殺了他,或者他想傷害你們,我都會阻止的,也許我會偷偷救他呢,顧瀾,你到時候可不要怪我哦。
他是我厭惡的皇帝,但也是我爹。”
少女的臉上帶著俏皮的笑,雖然話語糾結,可她的語氣中是無奈的釋然。
如何平衡渣爹和喜歡的摯友之間的敵對關係,容妙嫣正在努力學習中。
“好。”
顧瀾僵硬的“嗯”了一聲,看著像八爪魚一樣掛在自己身上的公主,表情萬般無奈。
從來都是她吃別人豆腐,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被容妙嫣抱著不放。
不愧是她看好的人,有開後宮的潛力。
顧瀾咳了咳,餘光瞥了一眼目瞪口呆沒眼看的程玉小太監,在心裏為遠在不知道什麽地方的秦正笏,點了一根蠟燭。
至少,她和妙嫣把這件事說開了,妙嫣也的確對容璟滿腔恨意和悲哀。
顧瀾垂下眼眸,道:“這個時候,巡邏的禁軍要來了。”
程玉連忙把屋門關好,解釋道:
“今夜在此處的內司監隻有奴才一個,而外麵四名守衛,已經被奴才打點好,至於巡邏之人,他們不進院子,並不知道屋內的情況.……”
“行吧。”顧瀾眼神一凝。
一切如她所料,妙嫣今夜前來,真是無比的……順利。
容妙嫣內心一動,仿佛意識到顧瀾似乎想單獨對自己說些什麽,於是道:“程玉,你出去,到聽不見我們講話的地方。”
程玉眼神一沉:“殿下——”
他不受控製的想,他連顧小侯爺是女子這種說出去能嚇死人的秘密,和公主殿下對那個位置的野望都知道了,甚至是他想走卻被拉著強行聽的程度,現在有什麽好叫自己走的?還有什麽秘密是他不能聽的?
他已經放飛自我了,毀滅吧,就不能讓自己聽完攢著一起滅口?他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是會睡不著覺的!
而且顧小侯爺武功高強,萬一想對公主殿下不利怎麽辦?
程玉的腳步沒動,眼巴巴的看著妙嫣,漆眸中翻湧起森林般翡翠色澤。
“出去。”容妙嫣聲音平靜,不怒自威,沒有一點猶豫。
程玉是她幾年前無意間救了一命的小太監,後來自己開始執掌內司監,程玉生的好看,武功高強,而且對她忠心耿耿,也就成了她手下的得力太監。
妙嫣隱隱約約能夠感受到程玉傾慕著自己,但她不是容寶怡,程玉也不是那個膽大妄為的小酒,所以她一直無視著他的感情,隻是將其當做自己的心腹。
程玉對上妙嫣冷淡的眼神,張了張口,卻沒有再說什麽,默默地退了下去,還幫兩人關好了屋門。
屋門關閉的最後一刻,顧瀾對他微微頷首,以示自己不會傷害妙嫣。
這小太監,是真的很在乎妙嫣的安危。
可是她接下來要跟妙嫣說的,是比展現妙嫣的野心,更不能別人知道的事。
容妙嫣的心也提了起來,因為她實在想象不到,什麽事能讓顧瀾的表情都露出幾分凝重。
“顧瀾,你要對我說什麽,直接告訴我就好,不必擔心產生的後果。”容妙嫣嚴肅的說。
比起幸福卻虛假的活著,她更願意清醒的知道現實,哪怕那現實是痛苦的。
顧瀾的眼底飛快劃過一絲心疼,就是因為她知道妙嫣是這樣的人,她才選擇將這件事告訴她。
“我要告訴你的是,容璟不是先帝血脈,他是蘇太後和謝昀的父親謝敘的孩子。”清越的聲音字正腔圓,清晰無比。
容妙嫣臉上的表情,刹那間化為一片虛無。
顧瀾說的每個字她都能聽懂,為什麽組合到一起之後,她就好像什麽也聽不見了呢。
容璟,謝敘,蘇太後?
這怎麽可能!?
可是,這又的確有著很大的可能!
容妙嫣的理智已經在心裏告訴自己,顧瀾不會騙她,她說的,是真的。
可她的情感,一時之間,卻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
容璟,她的父親,她曾經敬仰的皇帝……並不是皇室血脈。
“所以,”妙嫣每吐出一個字,都像是燒沸的熱油,澆在她的心上,疼痛而麻木,“我也就並不是什麽,大燕公主。”
謝敘,那是謝昀的父親,死在十幾年前的謝家冤案中,後來蘇太後一直尋找宦侍做謝敘的替身,這些,她早就有所耳聞。
隻是沒想到,謝敘與蘇太後——
既然如此,那先帝知道嗎,若先帝知道,曾經先帝的死,蕭家抄家,聖旨,遺旨,到底那件事是真的?皇上到底又做了多少令她作嘔反胃的惡事?
如果皇上不是先帝血脈,那她,豈不是根本不姓容,根本不是容家人?
容妙嫣感覺自己的人生,都變成了一場笑話。
顧瀾上前緊緊地抱住了她,支撐著她不倒下:
“不怕,妙嫣,還有我呢,定遠侯府和容珩,還有我,都不想也絕不會讓大燕陷入危機和混亂,我隻是不想瞞著你,但這件事,可能會是永遠的秘密。”
妙嫣淚如雨下。
她哭了許久,眼淚打濕了顧小侯爺的肩頭,像曾經那樣。
直到程玉猶豫的走進來:“殿下,太晚了,咱們該走了——”
不知為什麽,今晚巡邏的禁軍也沒有出現,鍾良和內司監人不在,那四名守衛又已經被他收買,明明一切萬無一失,程玉的心卻莫名有些不安。
妙嫣擦幹眼淚,聲音沙啞到像是一台破爛的風箱:
“顧瀾,謝謝你讓我知道這些……真的,我寧願清醒地活著,也不願意被蒙在鼓裏過一輩子。”
顧瀾拉住妙嫣的手,認真的說:“在我心裏,你永遠都是大燕最好的公主。”
妙嫣努力勾起紅唇,莞爾一笑,蒼白的俏臉像夏日明豔的牡丹綻放,動人心魄的美豔:
“我做的每一個決定,不是因為我是大燕的公主,更是因為我是一個燕人,隻是從此以後,我也隻是個燕人了。”
顧瀾看著妙嫣精致明豔的容顏,內心隱隱升起一抹奇怪的想法,那想法一閃而逝,她沒來得及抓住.……
容妙嫣一晚上的心情經曆了大起大伏,這次徹底平靜下來。
她的目光落到床榻上梅朵給顧瀾帶來的月事帶上,心思一轉,忽然回想到顧瀾剛才安慰自己的話。
“你……你剛剛說,容珩和你以及定遠侯府,都不會讓大燕亂下去,可是皇上的目的就是逼定遠侯造反,你被關在這裏,定遠侯怎麽可能視若無睹?”
或許顧瀾能保證容珩在南境處理魏君濯和戰事,他會以大局為重,相信顧瀾能安然無恙,可顧瀾怎麽確信定遠侯能冷靜下來呢?
天下人都知道,定遠侯是個多麽護短的父親,能以無上戰功回京,逼得太後收回賜婚懿旨,他絕不會坐視顧瀾被抓進宮——
顧瀾說道:“隻要我是女子的事被公布於世,我爹就會明白我要做什麽,到時候,他會選擇相信我的。”
妙嫣皺了皺眉:“如果皇上知道你是女子的話,這些天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我聽說,皇上是聽從了元祿的建議,想用毒藥控製你,所以我才這麽著急前來看你,他沒有搜身,你總不能主動暴露自己的身份吧……”
顧瀾內心一動,原來噬心香這法子,還和元祿有關。
她可真得好好“謝謝”他。
顧瀾長長的睫毛微斂,凝神望著妙嫣,雙眸平靜溫和,似有星光蕩漾。
妙嫣的瞳孔一縮,一股寒意竄上腦門,臉上因為哭泣而泛起的血色如潮水褪去。
她明白了顧瀾的眼神,
也意識到了,
自己做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
“顧瀾,”妙嫣的聲音再一次染上哭腔,“對不起。”
顧瀾的眼中是溫潤的笑意,神情鎮定的安慰:
“不是告訴你別怕了嗎,容璟不能拿我如何,而這本來就是我想要的結果,我的身份是自己心甘情願說出來的,甚至可以說,是我利用了你。”
妙嫣陡然後退了兩步,如果不是程玉上前攙扶,她差點就要跌倒在地上。
“不,不,我真是太蠢了,我怎麽,我怎麽沒想到這一點呢……”
今夜的妙嫣流了太多眼淚,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到來,會讓顧瀾和容璟的關係產生怎樣的變化,她的眼眶再一次紅了起來,眼底布滿血絲。
妙嫣的一顆心都被愧疚和自責填滿,她用最後的意誌穩定住幾乎處在崩潰邊緣的心神,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顧瀾,你不知道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有多麽重要,就算是你利用了我,可終究是我的衝動讓你陷入了危機,皇帝,他是瘋子啊,他如果知道了你的身份……不論如何,今晚過後,我絕不要你再在這裏受苦。”
她在顧瀾真實身份的衝擊下忽略了很多東西,現在,她終於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麽。
今晚的自己,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妙嫣悲哀的側過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程玉。
青年對她報以溫和討好的笑容,氤著碧色的雙眸隱藏著深深的眷戀,妙嫣感覺自己的瞳孔被他的笑刺了一下,她驀地攥緊了拳頭。
“我們走吧。”
程玉剛要拿回桌上的手爐,妙嫣開口阻止道:“給顧瀾用吧,這裏太冷了。”
“可是——”程玉看著妙嫣覆蓋著冰霜的眉眼,默默地收回了勸說的話。
可能顧小侯爺有能夠藏手爐不被發現的地方吧,這不是自己該問的。
顧瀾對著妙嫣微微一笑,將溫暖的手爐抱到懷裏:“多謝。”
狹小的木門打開,“嘩啦”的鐵鎖鏈聲音在安靜的夜裏格外清脆,卻仿佛沒有任何人聽見。
因為那四個守衛被他收買了,程玉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