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請君入甕
顧瀾心頭一跳,猛地看向屋門,借著月光,她看見門外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梅朵!
顧瀾悄無聲息的點亮了燈盞,橙色的燈火頃刻間就籠罩了整間屋子,她也因此看見屋子左側窗戶的木條縫隙中,梅朵那紅寶石般明亮的眼睛和微卷的栗色長發。
“師父。”
的確是她,小女孩的聲音很輕,即便這種安靜的環境裏,也需要仔細聽才能聽見。
她的音色軟糯輕柔,還透著幾分異域的語調。
顧瀾第一時間看向院外的守衛,憑借目力,她能看見院門口一左一右護衛的衣角一動不動——現在是午夜,護衛應該是睡著了。
暗處的內司監也不知為何沒有動靜,或許真的被梅朵混了進來,此刻又正好不是禁軍巡邏的時候。
顧瀾這才問道:“你怎麽找到我的?”
她並不驚異梅朵為什麽沒被守衛發現。
之前她就發現了,她大侄子最疼愛的小女兒,在做殺手、刺客這種事情上的天賦非常強,不過半天,就學會了她教給她的潛行方法,她有一種奇怪的能力,哪怕容貌可愛漂亮發色還不似中原人,卻總是能成為人群中最低調不起眼的存在。
——和她一起學習的容允浩,最後被證實並不適合做刺客一類的事,就更別提武學黑洞的謝昀了,後者到現在都打不過還不到十歲的容允浩。
顧瀾仔細推測過原因,可能容允浩繼承了容朔的天生神力與武學天賦,而謝昀在原書中的文臣設定,讓他注定隻能做爬梯子靈活的謝丞相。
“西殿離掖庭很近的,師父前天晚上鬧出的動靜被我聽見了,我就一直在觀察附近的情況,然後我發現,師父這邊的守衛更森嚴一些,我就找到師父啦。”
梅朵笑眯眯的解釋,雙眸眨呀眨,泛著清澈的光亮。
“辛苦你了,小朵朵。”
顧瀾心疼的說,梅朵居住的西殿雖然就在掖庭附近,可是掖庭是有許多棟宮殿院落和房子的,她還隻是個小女孩,能這麽快找到自己,一定費了很大力氣。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望著顧瀾,笑的越發甜美,從不過一寸的縫隙中,將手中的東西遞給了她。
“不辛苦,能見到師父我就滿足了,師父你一定很餓吧,這是,是單於爺爺送給我的點心,很好吃,哥哥快吃。”
顧瀾接過來,發現是兩塊雲片糕。
她下意識搖了一下頭,卻又改了口:“師父不餓,你還是——我們一人一塊好不好?”
顧瀾本想將糕點還給小姑娘,可是還沒等自己說出這句話,梅朵的眼眶就瞬間紅了起來。
紅褐色的眼眸凝結著,仿佛飽滿欲滴的石榴粒,更像是一隻委屈巴巴的小兔子,似乎自己如果拒絕她的好意,她能當場哭出聲。
顧瀾果斷改口,溫柔的哄自己的小徒弟。
梅朵的天賦,讓顧瀾忍不住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她願意教她武功,願意做她的師父,隻是想讓她保護好自己,卻一點也不想讓她……經曆她經曆的那些血腥事。
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不幸的小孩,因為她曾經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她想溫柔的對待她們。
若是可以,她想保護她們。
梅朵小小一隻,還需要踮起腳尖才能夠到窗戶,她巴巴地望著顧瀾,露出羞澀的笑。
細微的燈火映照在師父清瘦白皙的臉上,梅朵覺得,她的師父好像比之前瘦了一些,臉色也不太好,可是師父真的很好看,比阿娘還好看呢……
梅朵乖乖的接過顧瀾還給她的點心,看著她咬一口雲片糕,自己才心滿意足的也咬了一下。
“好吃,”梅朵小聲說道,她拿出一直藏在自己袖中的精致袖弩,試圖將袖弩也沿著木條縫隙塞進來,“師父,這是你之前交給朵朵的,還給你。”
“此物你收好。”顧瀾沒有收。
雲片糕融化在唇齒之間,又甜又綿軟,她想起子衿就很愛吃這種點心。
子衿現在,應該也在擔心自己吧。
“我交給你,是防止進宮搜身,然而到現在也沒人給我搜身。”
“那我救師父出去吧!”梅朵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語氣激動了一下,又趕緊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我可以用匕首輕一些撬開窗戶上的木條,師父就能打開窗戶出來了,或者我去偷護衛的鑰匙——”
“不要!”
顧瀾連忙開口阻止,少年的黑眸一瞬間變得銳利如芒,表情也是梅朵從未見過的嚴肅,讓她的心砰砰亂跳。
“梅朵,一切盡在師父掌控之中,你要相信師父,千萬不要輕舉妄動,好嗎。”
顧瀾意識到自己好像把小女孩嚇到了,不由咳了咳,放緩了聲音。
梅朵呆呆的點頭,眼睛紅紅的,像是隨時會哭出來:“可是.……我也想為師父做些什麽,我不想看著師父受苦呀。”
她的師父教會自己那麽多,還那麽溫柔,是世界上最好的師父,怎麽能被壞皇帝關在暗無天日的房子裏呢。
顧瀾老臉一紅,露出一抹尷尬笑容,一字一句的說:
“還真有一件事……師父請朵朵幫忙。”
顧小侯爺的臉,從來沒有這麽紅過。
她定了定神,鎮定的跟梅朵解釋起來。
……
小女孩比較早熟,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梅朵離開了,半個時辰後,去而複返的她,將幹淨的月事帶塞到顧瀾手裏。
“師父再見.……我,我明天再來看你。”
小姑娘結結巴巴的說完,就精神恍惚的往後退了兩步,走的時候還踉蹌一下,差點摔倒——
她叫阿史那梅朵,是個羌戎公主。
她的師父是她爹的大伯父,還是個漂亮姐姐.……
早熟的小女孩成為了午夜心碎的小女孩。
梅朵受到這麽大的衝擊,還能保持冷靜,潛進西殿一名貢布的庶女房間裏,找到顧瀾需要的東西,的確很有繼承她衣缽的潛力。
顧瀾忍不住叫住她,壓低的聲音透著無奈和笑意:“朵朵,小心巡邏的禁軍,明天記得早點來哦。”
感覺自己,好像成了誘惑小朋友的女騙子。
她看著手裏梅朵交給她的棉質物品,將其藏好,然後深深懷念自己在侯府改良過的東西。
梅朵剛走片刻,寂靜寒冷的夜裏,傳來一聲細微卻清脆的布穀鳥叫。
顧瀾抽了抽嘴角,心道這暗號誰設計的,大冬天的,怎麽可能會有布穀鳥。
果然,幾聲鳥叫後,一名穿著太監衣袍的陌生青年,出現在梅朵剛剛站著的地方。
隔著斑駁的月影和木條,太監的容貌清晰可見。
這是一張清秀白皙的俊臉,看起來十八九歲的年齡,身上有一種讓人舒適的書卷氣。
顧瀾不確定這小太監到底有沒有聽見什麽,但她能感受到自己和梅朵說話時,院內是沒有人的。
她剛想問一句是不是烏鵲樓的人,小太監就自報了家門:
“奴才內司監程玉,寧安公主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值守此處,剛剛那小姑娘,也是奴才放進來的。”
顧瀾瞳仁一縮,聲音冷了幾分:“你發現了她?”
他發現了梅朵,她和梅朵卻沒發現他?那豈不是說這個小太監的武功,比自己還要高深莫測?
程玉這才意識到,一窗之隔的少年雖然已經被囚禁了半個月,卻完全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樣羸弱無力,相反,她麵容俊美如玉,水墨似的剔透眼眸,透著一種讓人臣服的涼意,像一把出鞘的利劍,在夜裏散發著銳利寒光。
不愧是公主殿下喜歡的人.……
程玉回過神,他的身份和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讓他露出討喜的笑意,輕聲道:
“小姑娘的潛行之術的確高超,奴才本來沒發現,但奴才天生耳力驚人,是聽見了後來小侯爺和她的交談聲……小侯爺放心,那四名看守睡得很沉,至於鍾公公,他們今晚飲了酒,不在此處,就留了奴才一個人守在這裏。”
“鍾公公?”顧瀾聽懂了程玉的意思,心裏微微鬆懈幾分,仔細打量著他。
妙嫣本來就管理著一部分內司監的人手,程玉是她的人並不奇怪。
程玉細心而恭敬的回答:
“內司監除了張公公,往下有四位統領,其中一位便是鍾良鍾公公,他也是四位統領中年齡最大的。”
還有臨鶴,是四位中年紀最小的,而且那四人就是押送自己進宮的四名紅袍太監,顧瀾在心裏補充道。
她回想起進宮那天發生的事,眼底略過一絲殺意。
原來那個中年太監不叫“鍾良”,而是叫“鍾良”。
“你剛剛,都聽見了嗎?”
程玉搖頭:“奴才隻是想著不能讓外麵的看守醒來,還得提防著鍾公公回來,精神太緊張了,什麽也沒聽到。”
顧瀾觀察他的模樣,基本確定他沒有說謊——如果他真的聽見了自己的話,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淡定。
誰能在聽到顧小侯爺是個女子,還來了月事這件事後,能保持冷靜呢?
顧瀾垂下了眸子,看來,她得叫梅朵更小心一些才是,或者幹脆不要讓一個那麽小的孩子,為自己以身犯險。
至於眼前的程玉——
“妙嫣讓你來做什麽?”顧瀾問道。
程玉的麵容隻能算是清秀白淨,可他身姿修長,儀態恭謹又斯文,一點也不像是個太監,他還有一雙很漂亮眸子,顧瀾好像看見了他眼瞳中泛著一抹翡翠般的色澤,森林般濃鬱幽深。
程玉聽見顧瀾用隨意語調喚出“妙嫣”兩個字,失神了刹那,很快便掩下的眼中的情緒,認真的解釋:
“殿下一直在找您,您前天在這裏鬧出了動靜,鍾公公於是換了一批內司監——這裏除了四名看守和外麵巡邏的禁軍,暗中還有包括鍾公公在內的五名內司監之人,奴才便是其中之一,前天剛被調來的。”
他的話語有條不紊,音色很清亮,又能給人一種娓娓道來的感覺。
和自己猜測的結果差不多,自己前晚砸門的事情,不止讓梅朵一個人找到了自己,妙嫣有所察覺的話,臨鶴肯定也能夠找到。
她正思忖著,容璟大概什麽時候會給自己換個地方關押,而自己該如何做呢,程玉就又道:
“殿下讓奴才告訴您,她一定會想辦法救您出去的,這是她讓我交給您的。”
一支琥珀色的東西,被程玉從縫隙輕輕地遞了進來,月光流淌在上麵,折射著淺淺的光澤。
顧瀾接過,發現他給自己的,是一支栩栩如生的糖人。
糖人是淺黃色的,穿著男子衣衫,寥寥幾筆也能看出模樣秀麗,執著一麵折扇——這是自己的形象。
“那就麻煩你也告訴妙嫣,我不會有事,不必太擔心。”
“奴才明白。”
她曾經兩次送給妙嫣糖人,一次是在妙嫣還是懋勤殿學生無法出宮的時候,另一次是她從南境回京見到她之後。
大燕的寧安公主,真的很在乎顧小侯爺,為此不惜暗中調查著她,怕她出事。
顧瀾抿了抿唇,黑眸中的光亮沉澱下來,她好像有辦法,盡量自然的將自己身份透露出去。
也是時候,告訴妙嫣這件事了。
程玉又將妙嫣一番關心的話轉告給自己之後,道:
“奴才告退,殿下這幾日若有機會,會暗中來見您的。”
顧瀾的心裏更加確定了某種猜測,道:“妙嫣真的能進來嗎?”
程玉點了點頭,沒有絲毫隱瞞:
“殿下說了,朝中這幾日不太平,陛下勞心勞神,心情很差,鍾公公不是個盡職的人,他不喜歡成日看守您.……至於那四名護衛,就算殿下被他們察覺了,他們也不敢做什麽。”
程玉沒有說錯,前天夜裏容璟被自己吵醒,又拂袖離去之後,就沒有再出現過,甚至當天和昨日都沒有噬心香“伺候”,今日份的噬心香時間也又短又敷衍。
他現在還讓禁軍包圍著定遠侯府,想必朝中許多大臣都按捺不住勸誡皇帝了,自己又被召進宮一直沒有動靜,各種事情有容玦煩的。
顧瀾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程玉最後朝顧瀾行了一個禮,這才轉身,藏藍色的袍服消失在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