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烽火

  “嗖——”


  戰場之上,這一箭無聲無息,卻帶著奪命的氣勢。


  陸劍雙眸微睜,舉起重戟抵擋住一名燕國士兵的一刀,用盡力氣側過身子,箭羽擦著他的腹部而過,掠出一道鮮血。


  陸劍倒在地上,掙紮著想站起來,卻聽見整個混亂的戰場上,都回蕩著顧瀾清越明亮的話語:


  “陸劍已死,降者不殺!”


  “將軍,將軍……快,你快逃出去,卑職來斷後!”副將不知何時摸到他身旁,將他攙扶起來,大聲喊道。


  陸劍看著他,呆呆的問:“你不恨我?”


  是他帶著他們,打了一場必輸無疑的仗。


  副將道:“恨。”


  “那你為何?”陸劍複雜的喃喃。


  副將蒼白的嘴角上揚了一下,看向遠處的玄甲將軍,說道:


  “卑職遠不及大將軍和您這樣聰明,但是也知道,如今定遠侯來了,我們在萬裏之外,一定是一場大捷——”


  “噗嗤!”


  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流箭,穿過副將胸膛。


  副將甚至來不及再說半句話,就噗通一聲,倒在地上,濺起灰塵和鮮血。


  陸劍嗚咽地落下一行熱淚,顫抖的將手覆蓋在副將臉上,為副將瞑了目。


  陸劍以為,隻要能幫到他的師父,他可以萬死不辭,可是現在,看著昔日的部下倒在自己麵前,他的心裏,還是升起了一絲悔意。


  “你說得對,我們在萬裏之外,有一場大捷。”陸劍對著副將的屍體,安撫的說,仿佛也是在對自己說話。


  他大吼一聲,壓住體內翻騰的氣血,站了起來。


  容珩見顧瀾和衛承淵出現,便放心的收回一直看向魏軍大營後方的視線,專心阻攔逃向東側的殘軍。


  已經精疲力盡的陸劍,舉著重戟,踉蹌地朝平南軍的帥輦衝去。


  容珩撐起長劍,身後,是大軍帥輦和蕭家軍旗,渾厚低沉的號角聲響徹戰場。


  “衝鋒之勢,有進無退!


  陷陣之誌,有死無生!”


  這是平南軍自從建軍以來,一直傳承的口號。


  驀地,長劍落下。


  陸劍來不及躲避,而一側,一名魏軍將士飛撲而來將他按到在地,讓他躲過了容珩的致命一劍。


  而那名將士,已經氣絕身亡。


  他仰起頭,看見容珩站在自己麵前,鮮紅的血液從他手裏那鋒利的劍刃上,一滴一滴落下。


  地下,眼前,都是血色,那是魏人的血。


  陸劍知道,自己是罪人,自己要死了。


  少年漆黑的眸隱隱跳動著狂傲,卻又被克製的收斂了起來,這是一種冷靜而漠然的眼神,讓陸劍想起很久之前見過的平南侯蕭敬,那是自己很佩服的燕國侯爺,是被他們燕國人自己害死的。


  眼前的人,是他的外孫。


  能死在容珩的手裏,很好。


  陸劍忽然有些恍惚,明明容珩和師父沒有一點相似,他的眼前,卻浮現出師父揮斥方遒,意氣風發的畫麵。


  這個人也許會是師父未來最大的對手,隻是,他已經連拿起刀的力氣都沒有了。


  容珩的薄唇微微抿著,看著躺在地上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陸劍,道:


  “陸將軍,此戰,如你所願。”


  陸劍微微頷首,口中溢出鮮血:“是啊,多謝……你成全。”


  他回過頭,看著滿目瘡痍,眼神透著悲愴,慢慢歸跡於釋然。


  “湘王,那個男人,真的是定遠侯嗎。”


  容珩順著他的視線,看向一直跟在顧瀾身旁保護她的玄甲將軍。


  那當然不是顧承昭,定遠侯雖然接到容璟的密旨,要他帶兩萬定遠軍趕來,但是他更相信自己的女兒,顧瀾說北境不能沒有他,他便沒有來。


  衛承淵的麵具已經在戰場廝殺中掉落,露出冷硬銳利的麵容,他平靜而沉默,一言不發的守護著顧瀾。


  這張臉,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定遠侯,染了血之後,也沒人注意到他和魏君濯的相似。


  隻是,陸劍的雙目被鮮血覆蓋,他已經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視野盡頭,是一道道暗淡的光影。


  容珩收回視線,他沒有告訴陸劍真相,淡淡地說:

  “是,侯爺領兩萬定遠軍萬裏奔襲,燕軍大捷。”


  陸劍的唇角,揚了起來。


  他在地上爬著,撿了一把刀支撐起自己的身體。


  然後,他努力睜大雙眼,憑借著本能,望向南方。


  那是汴都的方向。


  一道寒光,劃過陸劍的脖頸。


  肅翊趕過來,他看到陸劍雖死,卻仍向著魏國的屍體,似有所動容。


  “陸劍已死。”


  容珩輕輕地說。


  肅翊道:“屬下將他的頭顱割下掛起來,這些魏人,便徹底相信了,也能降得再幹脆些。”


  容珩搖了搖頭:“不必,將他……葬了吧。”


  不割下他的頭顱,是欽佩他死戰而亡,犧牲自己,不將他厚葬,是因為他曾屠戮燕國無辜的百姓,容珩不會替死了的百姓,原諒一個敵將曾犯下得罪孽。


  肅翊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與士卒們一起高呼:

  “陸劍已死,降者不殺!”


  許多兵器被投降的魏軍扔到地上,許多有血性的士兵還在戰鬥。


  朝陽升起,毫不吝嗇將淡金色的晨曦傾灑在戰場上。


  如果世有神明,能在天上俯視人間,便會看見偌大的原野上,燕軍從四個方向穿鑿,仿佛巨大的鐮刀或扇葉,將七萬魏軍一點點蠶食消磨為血霧般的顏色,或許也能看見,這些燕軍,真的隻是鄞州城內的兩萬守軍。


  而無數魏國的士兵,到死,都以為他們麵對的是萬裏之外的定遠軍。


  格桑帶著自己的羌戎騎兵,瘋了一般從他強行打破的一個缺口逃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裏,但是,他還不想死。


  驀地,格桑的餘光看見一道銀色的身影,鬼魅般朝自己襲來。


  他連忙舉起彎刀和盾牌抵擋,隻聽“錚”地一聲,長槍和盾牌碰撞在一起,激起一片火星。


  “顧——”


  然而,他已經來不及喊出第二個字,顧瀾已經一槍,將他的喉嚨斬斷!

  朝陽將少年的銀甲塗抹上一層熠熠生輝的金色,她身後的猩紅披風獵獵飛揚,像是一道純粹粲然的光,傲然於天地之間。


  格桑從馬上跌落,倒在地上,睜大的雙眼映著天空的顏色,然後變成一片灰敗。


  一身輕甲的容寶怡騎著馬,從戰場另一頭趕來。


  她身上的衣甲破裂,長劍染血,臉色雖然蒼白,眼神卻興奮而炙熱。


  “顧瀾,那邊逃走的羌戎輕騎,已經盡數被我和唐戰追回斬殺。”


  顧瀾看著地上的屍體,道:


  “從今往後,南境,再無羌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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