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送魚
顧瀾記得謝昀之前說過,他當年就見過衛承淵照顧還是嬰兒的自己。
所以,謝昀一定還知道些十二年前的事情。
顧小侯爺正要走,容珩忽然扳過她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
“我,更,知,道。”
顧瀾咽了一下口水:“好的,聽你的。”
容珩從懷中摸出一個破舊的冊子,道:
“這是我之前,得知衛承淵和雲州城有關,還從過軍後,從全京城所有姓衛的人中,最後找到的衛家戶籍冊子。”
“珩兄,不愧是你,你要個什麽獎勵?”
顧瀾接過冊子翻了起來,然後抬起頭,一雙澄澈清亮的水瞳直視著容珩的雙眼,笑意盈盈。
最近逐漸變得開朗許多的容五公子,耳根一紅,忽然結巴了起來:“你,你先看再說。”
顧瀾“哦”了一聲,低下頭翻看起來。
兩人之間,一下子隻剩下書頁翻動的聲音,和殿內銀霜炭簌簌燃燒的聲響,容珩不禁屏住了呼吸。
半晌,顧瀾抬起頭:
“如果這上麵的記載沒有錯,那麽衛承淵的父親,應該就是老定遠侯手下的親衛統領衛正。
衛正多年前為救老侯爺而死,於是,老侯爺將他唯一的後代收為義子,至於義子到底叫什麽名字,後續的經曆,戶籍上並未記載。”
“那個義子,就是衛承淵。”
“這冊子準確嗎?”
“我從你們侯府早年報備戶部的文書中找到的。”
“那大概是準的。”
容珩點了點頭:“當年,羌戎王庭突襲北境雲州城,你.……祖父和姑姑,便是因此戰死,而衛承淵作為義子還活著,這就是他剛才所說的,他應該死在十二年前。”
“如果是義子……”顧瀾想了想,說道,“我之前特意讓衛承淵在周,在我娘和二叔麵前出現過,可是他們並不認識他。”
容珩道:“衛承淵一直被你祖父帶在軍中,且十二年前隨著你祖父的死,他應該就消失了,不認識是正常的。”
“那閉心丹為何對他無效?”顧瀾皺了皺眉,“難道是吃多了產生了抗體?”
容珩仔細理解著“抗體”兩個字,驚訝的打量著顧瀾,她總能語出驚人,冒出一兩個他從未聽說過,卻描述極為準確恰當的詞匯。
“衛承淵之前就說過,他說自己記憶中吃過許多次閉心丹,還說如今他吃了不見效,也就是說,他每想起一次十二年的事情,就逃避的吃一次失憶,直到現在,產生了你說的抗體。”
這時,子衿端著晚膳走進屋子,一邊布菜一邊說道:
“公子,夫人讓您明天出宮一趟,她有事找您商議。”
“好的,”顧瀾應道,然後把這些菜都往容珩麵前挪了挪,“珩兄,獎勵你一份玫瑰小湯圓。”
說著,她自己舀起一顆湯圓放到嘴裏。
容珩默默地吃了一顆,然後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顧瀾張闔的唇上。
湯圓軟糯香甜,裏麵是黑芝麻,表皮帶著淡淡的玫瑰味道。
就像……
容珩石化了一瞬。
顧瀾已經三下五除二,噸噸噸吃完了自己碗裏的所有湯圓,見容珩愣住,順手從他碗裏撈了一顆,道:
“怎麽了?你不喜歡吃我吃。”
容珩石化的更厲害,攥緊了手中的湯勺。
他覺得,
自己也有病了。
否則,他為什麽會覺得湯圓和顧瀾的嘴唇差不多?
子衿將容珩的表情看在眼裏,眼底不禁閃過一絲擔憂。
顧瀾則繼續吃著飯,說起之前的話題:“十二年了,如果衛承淵真的是衛家人的後代,那他剛剛說的祭祖,就是,祭衛家。”
……
“阿淵大俠,這裏是哪?”
殘陽如血,落在衛承淵高大的身軀上,將他的背壓彎了幾分。
小世子好奇的看著麵前雜草遍布的墳塚,孩童清脆的聲音,讓衛承淵沉重的內心緩和了幾分。
他看見容允浩肉嘟嘟的小臉,便會忍不住想起,自己錯過了瀾瀾孩童的時候,那時,她會不會就跟眼前這孩子一樣呢?不但會讓自己摘小花花,還會纏著讓自己教她武藝。
想到這裏,衛承淵回答道:
“衛家祖墳。”
衛承淵定了定神,往墳塚前擺放好香燭和酒肉。
“孩兒不孝,這麽多年都沒有祭拜父親。”他雙膝跪下,然後輕輕地說。
其實衛承淵心裏根本不記得有關衛家的事情,從他有記憶開始,就是被老侯爺帶大的,而且到現在,他還沒有徹底恢複所有的記憶。
但老侯爺說過,他是衛家人,不能忘本。
十幾年前,老侯爺也帶著年少的他特意來此祭拜,所以衛承淵今天在做好決定前,也來到了這裏。
他主動吃下閉心丹失憶這些年,因為失憶,都沒有來看望過父親一次。
“當年,侯爺說,他還有兩個兒子,可是您隻有我一個孩子,他不能讓衛家絕後,他讓我走,我就走了……但,父親尚且為侯爺舍生忘死,孩兒豈能苟且偷生。”
“孩兒逃避了這麽多年,如今記起了一切,自會前往北境贖罪,保護顧承昭。
驅逐羌戎,
不死,
永不回京。”
“阿淵大俠,原來這是你的父親啊,看來你爹爹也是為大燕開疆拓土之人。”
小世子說著,就跪到了地上,沒等衛承淵阻止,他已經認真的對著墳塚磕了三個響頭。
“我爹爹說了,給大燕將士磕頭,不丟人的。所以阿淵,你就當我的師父吧!”容允浩央求道。
衛承淵愣了愣,看著小世子明亮的眼眸,又看到他跪在土地裏染上灰塵的雙膝,長歎一聲:
“你既然給我爹磕了頭,那我也就不得不收你為徒了,但我,可能隻教你一段時間——”
“謝謝師父!”小世子激動的喊道。
寒風卷起衛承淵寬大的衣袍,吹起了墳塚上經年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心想,或許多年後,自己還未死的時候,能看見成為定遠侯的瀾瀾。
或許,
永遠都不會有這一天。
這一次,他會死在顧承昭之前。
*
“勞煩公公替下官通報一聲,就說,宗學同窗秦正笏求見寧安公主。”
“勞煩你替我通報一聲,就說,戶部尚書之子陸如風求見公主。”
寧安公主的寢殿之外,秦正笏和陸如風撞到了一起,兩人同時要去看望容妙嫣。
陸如風穿著一襲錦衣大氅,麵容英俊不凡,隻是個子矮了一些——尤其是在瘦高的秦正笏麵前。
他掃了一眼秦正笏手裏提的兩條鱸魚,抽了抽嘴角,不屑的道:“怎麽現在什麽人都能求見公主了?怎麽還有漁夫能夠進宮。”
秦正笏平靜的說:“下官是工部員外郎秦正笏,從前是二皇子的伴讀,前些日子剛從淮城回來,這是特意為公主殿下帶的淮城鱸魚。”
“一個五品小官,還敢求見公主。”陸如風冷哼一聲,嘲諷起來。
一陣寒風拂麵,秦正笏打了個哆嗦,他穿的單薄,此刻咳嗽了起來,咳完,溫和的反問道:
“敢問兄台在朝中任何官職?”
陸如風表情一噎,然後道:“我爹乃戶部尚書陸秉心。”
“哦,原來是陸尚書,那敢問陸公子呢?”
陸如風的臉色沉了下去:“你管我是何官職,難道你以為公主瞧得上你那兩條破草魚嗎?”
“陸公子,這不是草魚,而是鱸魚。”秦正笏的聲音還是很溫和,說出的話卻帶著幾分剛正不阿的氣度。
“你——”
“別吵了。”
一道悅耳中透著疲憊的聲音響起。
陸如風立即調整好表情,麵容一正,端莊有禮的拱手:“如風見過公主,公主今日未上宗學,如風特來探望。”
容妙嫣走了出來,她的麵容比平時蒼白許多,頭上未插珠釵玉簪,一身素淨的留仙裙,看起來清麗羸弱,美得陸如風直接看呆。
秦正笏見到她,卻很從容,然後忽然開口道:“公主,您趕緊回去吧,外麵很冷的。”
她的目光從陸如風身上掠過,看見了秦正笏手裏的魚,臉上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本宮想吃魚了。”
“是,那下官將這魚放到您的小廚房就走。”秦正笏應道。
容妙嫣怔了怔,見他就要跟著宮人離開,羞惱又無奈地反問:“你還真是來送魚的啊?秦探花。”
她和秦正笏做過好幾年的同窗,從前是瞧不起這個男人的,不過自從上次秦正笏拒絕二皇子,又在水災中成為工部官員後,她就改變了自己的印象。
不過須臾數月,當初宗學那幾個夥伴,如今居然都不在一起了,讓容妙嫣心生感慨。
秦正笏想了想,補充道:“其實,下官也是想來看望公主,聽說昨日宮中走水,驚嚇到了公主。”
容妙嫣點了點頭:“進來吧。”
陸如風立即要跟著進來,容妙嫣眸子一冷,反問道:“一介白身,還敢求見公主?”
原來剛剛自己和陸如風的交談,早就落在了她的耳朵裏.……秦正笏想到這一點,心裏暖暖的。
陸如風聽出了妙嫣話語中的嘲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眼看著秦正笏跟在容妙嫣身後,就要走進宮殿,陸如風忍不住了,風度全無的喊道:
“公主殿下,您可知太後有意要擇選在下做駙馬,而您心心念念的顧小侯爺,且不說,她說不定是個斷袖,更何況,她馬上就要娶在下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