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非我族類
“阿弟小心!”
多吉大吼一聲,飛身將絳曲撲倒,“噗嗤”一聲,箭矢刺入他的胳膊。
鮮血飛濺,多吉卻顧不得看自己的傷口,連忙道:“絳曲,你沒事吧。”
“沒,沒事。”絳曲驚魂未定的抬起頭。
絳曲用僅剩的一隻胳膊支撐著身體,餘光看見了一道道銀色光斑,霎時間雙目睜大,陰沉的質問:“多吉,這就是你說的,顧瀾會放過我們?”
“本王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多吉雙眸一凝,按住傷口,再次掀開簾子,卻發現押送他們去往天牢的馬車,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駛到一處荒涼郊外。
此時,馬車停下。
霎時間,那些燕國衙役就舉起了手中的弓箭,瞄準了他們。
“放箭!”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多吉沒時間分辨究竟是誰在外麵,一把攬過絳曲的肩膀,嘶吼道:“快躲起來!我穿了軟蝟甲!”
說著,他已經脫掉外袍,將軟蝟甲罩到自己和絳曲身上的要害,然後迅速趴了下去。
片刻後,無數箭矢射來。
絳曲隻能聽見耳邊的破風聲,和眼前多吉冷靜堅毅的麵容,他的眼神格外複雜。
身為王庭大王子,多吉是單於最寵信的兒子,更是整個王庭都信服的接班人。
而他,隻是許多年前魏國想與王庭交好,送給單於了一名魏國宗室之女的兒子。
但多吉對他很好。
多吉有一件單於賜予他的軟蝟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他曾無比羨慕。
自己第一次上戰場時,多吉卻讓自己穿上了他的軟蝟甲。
也是那一次,所有人都死了,隻有他在顧承昭手中活了下來。
如今,他又要靠多吉才能活命。
軟蝟甲抵擋了射向他們的大部分利箭,但馬車空間本就狹小,他們又是兩個男人,還是有數支利箭射到了多吉的腿上。
他悶哼一聲,咳出一口鮮血。
多吉擦了擦血,對絳曲勉強一笑:“不打緊。”
許久,外麵停止了放箭,幾名衙役走上前,用刀掀開車簾。
“大人,這兩個人都沒事。”
“什麽?都沒事!那就帶出來。”
片刻後,他和絳曲便被人從馬車上抓下來,扔到了陸秉心的腳下。
“是,是你.……”多吉仰起頭,看見陸秉心之後,嘴角溢出一絲鮮血,“是顧瀾讓你除掉我們嗎?”
沒想到,他信錯了人!
絳曲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後又被人按住跪在陸秉心麵前。
他怒吼道:“你們這些燕人,為什麽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陸秉心蹲下身,看著這兩個人,臉上帶著生殺予奪的肅然,說道:
“不是本官要殺你們,也不是顧小侯爺要殺你們.……可是,你們不死,你們的單於又怎會下定決心,做那隻跳牆的狗呢。”
絳曲立即反應過來,失聲道:“你們,你們想殺了我和多吉,逼單於出兵!”
羌戎和燕國已經維持了十二年的和平,上一次大戰,還是老侯爺戰死後,顧承昭繼承爵位領兵,一舉將羌戎打退三百裏,差一點就又讓他們退回了狼山。
從那以後,王庭就沒有再和燕國開戰,隻是偶爾有些小範圍的摩擦。
可是聽到陸秉心的話,絳曲明白了,原來燕國想打破他們之間的關係!
多吉也意識到陸秉心的意思,道:“燕國與王庭已經和平了十餘年,本王的妹妹,前年還嫁給了你們的皇帝,你們為何還是不滿足。”
“就是因為太和平了。”陸秉心說道。
寒風瑟瑟,吹起他寬大的官袍,他的眼中一片冷寂。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羌戎千百年來都在試圖染指中原,也就是前些年被定遠侯打敗,才能安生一會兒,但那都是先帝在時的事情了,這些年,你們王庭吞並了周圍的小部落,不斷挑釁梁陳等小國,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卷土重來嗎。”
多吉張了張口,看向周圍那些一個個眼神帶著恨意的燕國人,無力反駁。
陸秉心抬起頭,看向遙遠的天邊,昏黃的天際卷起狂風,他仿佛看見了前些日子,皇帝獨自召見他時候的場景。
身穿龍袍的年輕帝王,指著身後廣袤蔓延的輿圖,道:
“羌戎的單於想要臥薪嚐膽,韜光養晦,朕偏偏不給他這個機會.……先帝沒有打敗的魏國,朕,要讓他們俯首稱臣,先帝沒有戰勝的羌戎王庭,朕,要讓顧承昭滅了他們!
此次除去大王子,朕就不信單於那老匹夫,還能忍下去。”
陸秉心想起自己年幼時,父輩們與羌戎人交戰的情景,抵禦羌戎,是老燕人從骨子裏遵循的血性。
他滿腹豪情,跪下磕頭,回應了皇帝的話。
此刻,陸秉心看向多吉,招了招手,遺憾的說:“大王子,你也算是個人才,本官欽佩你,但是隻有你們死了——”
絳曲忽然抬起頭,嘶吼道:
“不!如果我們兩個人都死了,那誰去告訴單於!沒有人能證明我們死在了燕國,更沒人證明我們是死在你或者顧瀾手裏,以我對單於的了解,他根本不會為了我們兩個的消失,而對燕國發兵!”
陸秉心愣了愣,放下了手,看著眼前這個缺了一條手臂的青年:
“兒子都死了還能忍?”
絳曲快速的說:“我,我雖然是二王子,但是我阿娘是魏國人,她早就死了,我在單於眼裏根本什麽都不算……我如今又少了一條胳膊,更是個廢人。
至於多吉,他雖然是人人稱讚的王庭大王子,但單於不止有他一個王子,還有好幾個寵愛的女人,她們的孩子同樣很受寵。
我們兩個若是在這裏無緣無故死了,沒有人會知道,單於他最擅長忍耐,他不會做任何事!”
陸秉心挑了挑眉,目光在多吉和絳曲身上徘徊。
半晌,他笑了,淡淡地說:
“二王子不愧是有魏國的血脈,和魏國人一樣狡猾而懦弱,你說這些,不過是為了活命……但有一點你說得很對,你們死了,單於不知道可怎麽行。”
多吉默默地倒在地上,看著自己受傷的腿。
他在想,他以後是不是不能騎馬了,是不是也沒辦法喝阿娘的酥油茶了。
他還有以後嗎。
絳曲的話,他也聽見了,可是絳曲了解單於,卻不了解整個王庭。
單於一生都在臥薪嚐膽,以複興王庭為己任,他的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他和絳曲若是死了,他可以忍下去不會出兵,可是自己是王庭的大王子,單於手下那些相信自己的人,那些自己從前的朋友,老師,還有大祭司,左右穀蠡王,他們絕對無法忍受這樣的羞辱,他們一定會讓父親出兵。
燕國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這是燕國人的陽謀。
不過,陸秉心不敢賭,他並不了解單於究竟是什麽性格。
陸秉心想了想,說:“本官改變主意了,你們兩人,隻能活下一個,另一個回去告訴單於,是定遠侯之子顧瀾欺人太甚,就算老單於不出兵,你們的死,也能讓整個羌戎憤怒吧……如何?”
絳曲的身體晃了晃,死亡的陰影將他籠罩著,他顫抖著身子,低聲說:“陸大人,你,你放過我們吧,你的計劃行不通的……單於真的不在乎我們的死活。”
“在不在乎,死一個,不就知道了。”陸秉心的聲音淡漠。
“但是,本官想到個好辦法,那就是本官不殺你們,你們自己決定,誰死,誰活。”
多吉艱難的抬起頭,看向陸秉心,褐色的眸沉澱下去,堅定而無畏。
“陸大人,你說得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所以我們羌戎人,從來不會將刀對向自己的兄弟,我們不會向對方——”
“嗤——”
撕心裂肺的疼痛傳來。
多吉的呼吸一頓,不敢相信的低下頭,就看見了貫穿自己胸膛的利刃……和身側手持利刃的絳曲。
“阿弟.……你.……你.……”
他用力抓住了絳曲的手,青筋暴起,褐色的瞳仁緊縮成了針尖大小。
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多吉的唇角流下來。
“你……為.……”
他隻能發出一個破碎的字符,感覺渾身的血液已經在頃刻間被凍結。
絳曲盯著多吉,蛇一樣的豎瞳中冰冷而死寂,然後,他狠狠地抽出刀子,唯一的右手不停顫抖著。
多吉的身體“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激起塵土。
鮮血染紅了絳曲的整條手臂,他們的旁邊,是多吉剛剛為了保護絳曲,脫下的軟蝟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