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千古風流
顧瀾緩緩地走到容珩床邊,借著窗戶縫隙透出的月色,微微低頭,看了他一會兒。
他閉著眼睛,柔軟的墨發陷在枕頭上,硬朗的眉骨到鼻梁是一道完美幹淨的弧度。
睡著的容珩,看起來更好吃了一些。
越看越餓。
顧瀾吞了吞口水,呼吸幾乎要落在容珩的臉上,然後轉身離開了房間。
她怎麽能對兄弟起這種不軌的想法呢。
等顧瀾走了,容珩睜開眼睛,然後把頭埋進了被子裏,黑暗之中,少年的耳尖變的嫣紅。
顧瀾走出屋,冷風一吹,頓時清醒了許多。
忽然,她感覺到了一陣簌簌聲響:“誰在哪?”
她剛問完,睡在院裏的衛承淵就警惕的睜開眼睛。
琥珀色的眸中滿是迷茫,顧瀾立即跑到他麵前,平靜的說:“閉眼,繼續睡。”
衛承淵看見顧瀾後,呢喃了一聲“瀾瀾”,然後看了一圈四周,就又一次陷入夢鄉。
顧瀾有時候也很奇怪,為什麽這個男人能對自己無條件的信任。
或許,這就是父愛如山吧。
誰讓她是衛承淵失憶後第一個見到的人,誰讓他把自己當成了父親。
“是我。”
這時,謝昀從牆頭探出一個腦袋,然後翻牆落到顧瀾麵前。
雖然他一身白衣在月色下恍若謫仙,但是這位未來丞相翻牆的姿勢,在她看來很是狼狽。
“抱歉,小瀾兒,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們吃東西的.……實在是,你們擾民了。”謝昀說道,他其實很久之前就被隔壁定遠侯府的動兵聲吵醒,然後就聞見了火鍋香。
顧瀾看了看天色,如今已經是夜半。
行吧,現在的確是三更半夜,但今天是放假時間啊。
班主任住在自己隔壁,因為自己半夜吃火鍋被香醒,這上哪說理去。
謝昀的目光落在坐在地上熟睡的衛承淵身上,眼前閃過幾分驚訝:“他怎麽在這裏?”
他此前翻牆的幾次,衛承淵都隱藏在暗處,有容珩在,他也從沒注意過這個人。
直到現在,謝昀才仔細看清衛承淵的麵容。
顧瀾立即抬起頭,驚訝的道:“你認識他?”
“算不得認識,”謝昀思忖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但是我在這裏見過他。”
“這是什麽意思?”
謝昀看了看周圍,朝顧瀾招了招手:“上來。”
顧瀾沒有猶豫,霎時間不但攀上牆頭,還直接拎著謝昀,坐到了自家房頂上。
“啪”的一聲,一塊瓦片從屋脊掉落,摔成了碎片,在夜裏十分清脆。
謝昀扶住了屋簷,努力平息著怦怦直跳的呼吸,道:“顧,顧,小侯爺輕功真好。”
顧瀾:“我最差的就是輕功。”
謝昀:.……
她這才注意到謝昀滿頭大汗,臉色都蒼白了幾分,於是揶揄道:“謝詹士,莫非是恐高?”
謝昀點頭又搖頭:“怎麽會呢……景棲隻是一時之間不習慣……要麽咱們還是下去吧。”
顧瀾道:“恐高還天天翻牆。”
謝昀:我倒想爬樹,可是樹不知道被哪個孫子給砍了。
“現在說吧,你從什麽地方見過他?”顧瀾低頭,看了看睡在她毯子之下很香甜的衛承淵,問道。
這個男人無聲無息的跟在自己身後很久了,就算他隻是個沙包,也是她一個人的沙包,她想搞清楚他究竟是什麽人。
謝昀沒有隱瞞,他嚐試著從屋頂站起來,然後長籲一口氣,說:“十幾年前,你還是個咿呀學語的孩子時,我在這個後院見過他……給你喂飯。
當時在下也隻是個孩子,他看見我以後,把你扔到搖籃裏就跑了。”
顧瀾怎麽也沒想到他會這麽說。
難道,衛承淵是個變態?
他叫自己瀾瀾,不是把自己當成了衛嵐,而是……他本來就認識自己。
從謝昀這裏也得不到什麽有用的消息,顧瀾歎了口氣,道:“謝詹士,需不需要我把你帶下去?”
謝昀適應的很快,雖然他臉色仍舊蒼白,但已經恢複了從容,這讓顧瀾有些驚訝。
謝昀眸色微微一凝,勾起唇角,道:“小瀾兒,你扶容五公子回房間的時候,可沒有詢問他要不要。”
顧瀾咳了咳,解釋道:“偷看別人不是什麽君子所為,而且,那是因為我和珩兄兄弟情深.……說起他,還望謝詹士別將容珩出宮的事情聲張出去。”
謝昀的眼中透著一絲深意:“他上次不也來了,我自然不會說什麽,但是,你們真的是兄弟情深嗎?”
顧瀾一臉淡定的說:“不然呢,姐妹情深?”
謝昀搖了搖頭,低聲道:“小瀾兒,你可聽過一句話,最是無情帝王家。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對容珩,難道隻有兄弟之情?”
“當然是……”
顧瀾說著,眼前倏忽浮現出容珩背著自己,走過那場大雨的情景,想起了他俯身在她身側,手把手教她寫字的樣子,還有他喚醒自己時,深邃又銳利的眸。
“當然是兄弟之情,我一個男子,難不成會喜歡上容珩?”顧瀾回過神來,平靜的說。
謝昀臉上露出莫測的表情,讓顧瀾回憶起他在自己生理期時候,放在辦公室座椅上的棉墊。
下一刻,謝昀就開口道:“當真是,男子嗎?”
顧瀾的眼眸不受控製的顫了一下,她咽了咽口水,感覺喉結還牢牢貼著,腰帶也係的很結實.……天衣無縫啊,難道太小了?
謝昀這是挑明了,他清楚自己是個女的。
謝昀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撫過顧瀾的頭發。
就像是老師在安慰考試失利的學生,這畢竟也是自己的班主任,顧瀾沒有抗拒,她隻是很不解。
“放心,我不會說的,隻是這些年.……苦了你了,想必,是定遠侯府也是需要一個男孩作為子嗣承襲爵位,才會讓你如此,若這天下男女平等,你也不必這樣。”謝昀的聲音愧疚而心疼。
一個女子,要終日扮演成男子樣貌,在宗學讀書,習武,還要麵對數不清的刺殺暗算,謝昀不知道顧瀾這些年是怎麽過來的。
顧瀾隻在乎到底是哪裏出現了問題:“所以,你到底是怎麽知道的?”
“抱歉.……是我的錯,我明明答應了一個人,要好好照顧你,卻錯過了你的那麽多年。”
謝昀很愧疚,自己這麽多年來,以為顧瀾隻要在定遠侯府肯定不會出事,就對她不聞不問。
但他也很驚異,曾經繈褓中的小瀾兒長大後,出落得如此美好純粹。
他曾經在承鸞姐姐麵前,看著還是嬰孩的顧瀾,說,他會努力讓大燕再無門第之爭,寒門學子也能讀書識字,百姓安居樂業,女子也能領兵打仗,眼前的小瀾兒長大後,一定能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
隻有承鸞姐姐相信他的話,而小瀾兒,承載著他心中沉甸甸的誌向。
顧瀾道:“你答應的人,是顧長亭嗎?”
謝昀抬起頭,眼眸倒映著浩瀚星河,溫柔而無奈。
“早知道小瀾兒如此可愛,誰管顧長亭死活啊。我當時是見他小時候太傻了,怕他被害死都不知道,所以對他照拂一二,他畢竟也姓顧,若是沒了,承鸞姐是會難過的。”
“承鸞——”
顧瀾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覺得熟悉又陌生。
謝昀看著顧瀾的麵容,聲音溫和:
“小瀾兒,你生的很像你的姑姑,顧承鸞。
你女扮男裝的樣子,與她六七分相似。”
他看見在馬車上的顧瀾第一眼,就將她認了出來。
尋常人若見到顧承鸞和顧瀾,隻會覺得姑侄間的容貌有些像,就像顧長亭小時候也見過顧承鸞,卻從沒在意過這件事。
但他,見過顧承鸞從前扮作男裝的樣子.……
謝昀在此之前並不知道顧瀾是女子,可是看見她後,便知曉了。
當初承鸞姐姐沒有告訴自己,顧瀾是個女孩,他沒有想到,小瀾兒會走上和顧承鸞一樣的人生。
顧瀾一下子想起來,顧侯爺和顧二爺還有個妹妹,也就是自己的姑姑,但是,她在十二年前就已經跟著老侯爺一起,在北境戰死。
那時顧瀾剛滿三歲,顧承昭則繼承了定遠侯的爵位,奔赴北境,平複了忽然動亂的羌戎王庭。
周夫人也曾說過,她的姑姑小時候就喜歡做男子打扮,老侯爺才為她求來了秘藥,等她長大後又恢複了女裝,那秘藥就被用在自己身上,此事連老夫人都不知道。
顧承昭,顧承業,顧承鸞.……
原來是這樣。
“我姑姑,有恩於謝詹士?”
“救命之恩,再造之恩,謝昀永生難忘。”
謝昀鄭重的說,看向天邊皓月,行了一禮。
“世人皆知我是被蘇老丞相所救,當年才沒有和謝家一起被滿門抄斬,但實際上,是鸞姐姐冒死救了我。
隻不過,後來我被蘇丞相發現。我祖父謝太傅其實一直與蘇丞相政見不和,蘇丞相帶走了我,是讓我做蘇家幾名公子的書童,想要羞辱我罷了.……是鸞姐姐偷偷給我送了書籍經綸,她是唯一相信祖父沒有貪墨之人,也是唯一對我說,我一定可以洗刷謝家冤屈的人。”
隻是,顧承鸞沒有看見他洗刷了冤屈的那一天。
顧承鸞的理想是海晏河清,大燕無憂,顧家無虞,這也是他的誌向。
謝昀的眼中迸發出一道明亮的光。
顧瀾飛身下去,然後取了一壺酒給他。
“多謝。”
謝昀飲下一口酒,就直接嗆住了,俊臉漲紅:“咳咳咳……其實景棲不會飲酒。”
顧瀾說道:“無妨,你講話很好聽,可以趁著喝醉多講講。”
現在的謝昀,終於不是講課讓她犯困的謝詹士了,他每句話都帶著飛揚的神采,帶著第一公子的風姿。
“當今大燕看似蒸蒸日上,如同盛世繁榮,但恰是烈火烹油,已經成為了眾矢之的,大燕沉屙積弊無數,需要變法圖強,需要刮骨療傷.……而定遠侯府和睿王府,就是刮骨之刀,小瀾兒,你會是燕國的未來。”
謝昀的雙目迷蒙,卻很認真的說。
“對不起,都怪我們這些男兒不爭氣,才叫你一介女流,承擔這些。”
顧瀾心道,謝昀,才是燕國的未來。
她看著他,眼前的男人在未來會成為燕國丞相,更是以後的文壇魁首,一直到書中的大結局,他都沒有成親,而是在興辦女子學堂,還提拔了許多寒門學子。
他曾立下誓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原來,他少年時,曾被顧承鸞所救,從此以後影響了他的一生。
雖然容珩是燕國百戰百勝的戰神,但也是因為有謝昀和秦正笏那樣的官員在,燕國才國力強盛,沒有窮兵黷武。
她已經在謝昀的身上,看見了一道流芳千古,遺世獨立的身影。
謝昀笑了一下,輕聲說:“小瀾兒,現在,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我對你說這些,隻是為了告訴你,我不會因為知道你的身份而威脅你,顧家和你,也是我要保護的。
不管,你對容珩到底是什麽心思,我隻希望你不會受傷,而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別這麽相信我,謝詹士,我又不是真正的顧承鸞。”顧瀾板著臉,麵容冷淡而平靜。
謝昀這麽信任自己,把自己整不會了。
他們怎麽能一個兩個都這麽相信她?
她明明一開始隻想做個局外人,安靜看書中的風起雲湧。
後來,她想保護好讓自己覺得溫暖的定遠侯府,卻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人看見真正的自己,沒有害怕,反而抱住了她。
現在,衛承淵,謝昀……他們都很好。
顧瀾以為自己自始至終都是孑孓一人,可是她現在回過身,發現身邊已經站著很多不可忽視的人。
她似乎再也沒有辦法置身事外。
謝昀看著她,眼神短暫的清明了一瞬,然後認真的說:“我相信你,因為你值得。”
顧瀾很冷漠的開口:“謝詹士說那麽多,就真的,隻是為了跟我互道一下身份?”
她自動形成的保護機製根深蒂固,一旦有人真的想要靠近,就會豎起層層障礙。
謝昀舉起來酒壺,小心翼翼的又喝了一口,看著顧瀾,說:“其實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顧瀾嚴肅的問:“謝詹士但說無妨。”
謝昀:“以後吃你們這小火鍋時候.……能否多備一副碗筷?”
顧瀾愣了一下,然後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