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不配

  小酒震驚的瞪大眼睛,“噗通”一聲跪到地上:“殿下要趕我走?”


  容珩為自己倒了一杯水,從懷中小心翼翼的取出那一牙月餅,放在碟中,卻不吃,隻是靜靜地看著。


  “留在宮裏,你一輩子都隻能是個奴才。”


  小酒搖著頭:“屬下聽從平南侯之命,心甘情願保護殿下,這是屬下的使命。”


  “沒有誰的使命是保護另一個人,蕭家都沒了,你自然不必再聽老侯爺的話。”容珩說道,他喝完水,轉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小酒。


  眼前的娃娃臉少年定定的望著自己,渾身上下的傷口還在冒著血,眼神卻很堅定。


  他記得,蕭九比自己還要大一歲,卻是蕭家那些死士暗衛中,排在最末尾的。


  因為年紀小,蕭九自幼的使命,就是在暗處保護他。


  所以那日,蕭家被抄家時,其他暗衛不是死在了南境的戰場上,就是隱姓埋名逃離了京城,隻有蕭九,默默地躲在瀟湘宮裏。


  七年前,蕭九從暗中走出來,取代了蘇家送來監視他的小太監。


  從此以後,他便再也做不回蕭九。


  “老侯爺給了屬下一口飯吃,蕭世子教導屬下武藝,大小姐在宮變的時候,暗中保護了屬下,殿下您,將最後一口米留給屬下……這些,就是屬下甘願保護您的理由。”


  小酒定定的看著容珩,認真的說。


  “你難道要一輩子做個太監嗎!”


  容珩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


  他看著自己手上的鮮血,那是小酒流的血,身為蕭家的暗衛死士,他明明有著不俗的武藝,可是,隻能倒在地上,苟延殘喘的做一個廢人。


  若小酒是個不會武功的小太監,他今日回來,隻能看見一具屍體。


  在這宮裏,容璟早晚會殺了他,如今不殺,是因為他演的戲騙過了他,可是戲最終是要演完的,落幕時候,容璟不會留下一人。


  “屬下不能——”


  “你難道,要永遠頂著小酒的身份,看著容寶怡及笄,成親,嫁人,最後連她的一句謝謝,都不敢回應嗎?”


  容珩打斷小酒的話,聲音振聾發聵,仿佛一根刺入心髒的尖針。


  小酒怔住了,手指微微顫抖。


  他好像看見了,煙花璀璨之中,那一抹明媚又清麗的笑靨,在眼前一閃而逝,也像是煙花一樣遙不可及,轉瞬即逝。


  那聲音在他耳邊認真的說,你救過我,你不是奴才。


  “屬下不敢妄想。”


  半晌,小酒輕輕地說。


  “宮裏有臨鶴在,何況……的確沒人會殺了我,容璟還沒玩夠呢。”容珩的指腹最終還是落到了那塊月餅上。


  “今日容寶怡及笄之時,請求從軍。”


  小酒瞳仁顫動:“從軍?她一個女子,怎能——”


  “過些時日,她大概就要去京城守軍中報到了。”


  小酒低下了頭,笑了笑,臉頰泛起小小的酒窩:“也好.……屬下恭喜郡主達成所願。”


  容珩的聲音冷了下去,仿佛在聲帶上撒了一把粗糲的沙子,透著鮮血淋漓的悲哀:


  “蕭九,你走吧,

  我再也不想看見有人死在我眼前了。”


  小酒的擦了擦眼淚:“屬下還活著呢,屬下會一直好好活著,保護著您。”


  容珩搖了搖頭,找出新的止血散放到小酒滿是鮮血的手裏,道:“容璟有一點說的很對,我不配有朋友。”


  說著,他將那塊月餅放入口中,是甜甜糯糯的豆沙餡。


  “可惜,這月餅沒有送出去。再也沒有機會送出去了。”


  *

  中秋過後,學還是要繼續上的,隻是今日小世子和容寶怡都不在,顧瀾帶著早飯來到懋勤殿,放到容珩桌上一份,就開始幹飯。


  等她吃完了自己的蛋餃點心和紅豆粥,回頭一看,卻發現一貫很自覺的容珩並沒有吃。


  “珩兄,怎麽了,生病了沒胃口?”


  容珩沒有回答,這時,一名身著夫子衣裳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拱了拱手,道:“今日李夫子有事,在下呂良,代替他為諸位貴人講史。”


  顧瀾皺了皺眉頭,趴到了桌上。


  這新老師眼神輕浮,身帶酒氣,普通話還有些不標準,她已經打算補個覺準備一會兒秦正笏的考試了。


  她剛要閉眼,忽然想起來,秦正笏要去淮城治理水患,今天已經離京,算學的夫子換回了之前的白胡子老爺爺,這幾日都不會考試。


  顧瀾勉強打起精神,玩著自己扇子上墜著的岫玉。


  “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所以在下的史學課程,不會偏頗我大燕一國,今日要講的,便是七年前,大燕的鄞州之敗。”


  呂良一開口,剛剛還略有竊竊私語的宗學之上,忽然一片寂靜。


  顧瀾覺得這鄞州耳熟,不是睿王駐紮的南境城池嗎,原來七年前還兵敗過。


  “鄞州之敗還要講?那是我大燕恥辱,三歲孩童都知道的。”


  容祁俊接話道,他和呂良對視一眼,很得意的看向容珩,眼中閃過深深的恨意。


  呂良捋了捋下巴上的一撮胡須,道:“正因是兵敗,所以才要以史為鑒,避免再發生這樣的禍事啊。”


  顧瀾看著這兩人眉來眼去,皺了皺眉頭,回過頭,卻對上容珩幽冷而深沉的視線。


  “顧小侯爺,不如你來說說,鄞州之敗是什麽?”呂良問道。


  一瞬間,顧瀾感受到身後傳來的陣陣寒意。


  她想了想自己看過的書籍,對此毫無印象,燕國還沒滅亡呢,誰會把戰敗放在史書裏。


  見顧瀾不說話,呂良暗暗看了一眼容祁俊,見容祁俊點了點頭,才笑了一下,不緊不慢的開口詢問:

  “既然顧小侯爺不願意說此事,怕折了容五公子的麵子,那容五公子你,總不會不知道此事吧。”


  七年前的戰敗,和容珩能有什麽關係?他那時候才八九歲吧。


  顧瀾摸出一枚蜜餞放到嘴裏,眉頭皺得更緊了一些。


  “容珩,呂夫子問你話呢,你裝什麽死?”容祁俊迫不及待的跳了出來。


  這呂良是他花了一大筆價錢買通的,就是為了借鄞州之敗一事,來羞辱容珩。


  那場戰敗……是當年的平南侯府蕭家導致!


  平時宗學上課,容珩坐在最後一排,既不會發言,也不會有夫子喊他,有次謝昀問他問題,他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發。


  今日,呂良主動提起了他,容祁俊還在一旁跳腳,意味著鄞州之敗沒那麽簡單,顧瀾以為,麵對這種明顯的挑釁,容珩還是會無動於衷,維持高冷孤僻的形象。


  沒想到,容珩站了起來。


  容祁俊一下子愣住了,他似乎都沒想到,容珩這麽輕易就站了出來。


  “七年前,魏國攜十萬大軍兵臨鄞州城下,當時的鄞州城由平南侯蕭敬鎮守,城內有五萬精兵,糧草亦是充足,原本固若金湯。”


  容珩淡淡的開口,顧瀾一開始還饒有興趣的聽著,聽到平南侯的時候,不經意的皺了皺眉。


  七年前,正是平南侯被滿門抄斬的時候。


  容祁俊和這個呂良,是想故意揭開容珩的傷疤?

  “然而,在魏國圍城第十日,平南侯忽然主動出擊,結果中了魏國埋伏,大燕鐵騎損失慘重,平南侯兵潰回城,形跡可疑。


  危難之際,先帝在病榻上下旨徹查京城的平南侯府,果然發現了平南侯通敵叛國,意圖謀反的證據。”


  容珩說著,停了下來。


  容祁俊冷聲道:“繼續說啊!你為何不說?容珩,你這個罪人,鄞州之敗,你們蕭家害死了多少大燕將士!蕭敬,蕭冽,萬死難辭其咎!”


  連原本很煩容祁俊的容妙嫣,聽到這話,都複雜的看向容珩,沒有說話。


  她雖然不會因為蕭家遷怒當時還是個孩子的容珩,但是,她從小看過的書本,宮人們的口口相傳,夫子的教導,都告訴她,那蕭家的確罪孽深重。


  容珩的餘光落在顧瀾的臉上,眼底泄露了一絲溫柔。


  然後,他仿佛聽不見容祁俊的叫囂,卻沒有停下,繼續說:

  “先帝下令,將平南侯抓回京城問斬,沒想到,平南侯出了鄞州城門後,被魏國大軍斬於陣前,鄞州城破,魏國大軍長驅直入,在大燕南境燒殺搶掠,屠戮百姓,無數邊境將士死傷過半,南境陷落十餘城池——”


  “別說了。”


  顧瀾打斷容珩的話,雙眸看著容珩,很是煩躁。


  容珩今日是怎麽了,居然聽容祁俊的話,當眾自揭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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