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仁者無憂

  顧瀾走完了漫天箭雨的鐵鎖陣,白色的外衣纖塵不染。


  容珩則為了維持自己毫無武功的樣子,故意讓幾支鈍箭碰到自己,衣袍染了星星點點的朱砂。


  終於,顧瀾先一步趕到最後一處關卡——梅花樁。


  她撩起衣擺,一腳踩了上去。


  等發現這些梅花樁的排列順序,似乎還蘊藏著八門八卦星宿宮位時,顧瀾一時有些手忙腳亂。


  她擅長以命搏命,或一擊製敵,並不熟練這些玄而又玄之術。


  “跟著我。”


  容珩的聲音在顧瀾耳邊響起。


  他目光幽深的望著這些梅花樁,算好了走位,一腳踏入,身如雲雁,肆意灑脫。


  顧瀾緊跟在容珩身後,每一步都踩在了實處。


  直到最後,就在容珩馬上就要到達終點的時候,顧瀾的足尖猛地發力,大力出奇跡,直接越過最後幾塊木樁,越過容珩,跳到了終點。


  那距離,遠的仿佛用了輕功,可眾目睽睽之下,顧小侯爺身上還真沒有一點內力的波動。


  她身後,容珩不緊不慢的走下來,望著顧瀾,眼底閃過一絲無奈而寵溺的笑。


  “瀾哥哥,你真的太厲害了!”


  取得第一名的顧小侯爺披上一件幹淨外袍,心滿意足的接受容允浩的歡呼。


  隻要他不念那些奇奇怪怪的口號,他就還是好弟弟。


  不得不說,自己最後那一跳,真是封神之舉,誰看了不說一聲,顧小侯爺風華絕代。


  容珩走到她麵前,輕輕地俯身。


  清冽的聲線透著一抹喑啞,因為剛剛的體力消耗,微微有些喘息:“誰看了不說一聲,顧小侯爺,你扯襠了嗎?”


  顧瀾:……

  她沉浸在贏錢的快樂中,雖說自己不缺錢,但從別人口袋裏搶的感受,自然和自己的錢不一樣。


  顧瀾走到陳大麵前,當著他的麵,把他的銀兩塞進自己錢袋,又將那枚飛鏢收好,還很嫌棄的問:“你就這麽點餉銀?”


  “顧小侯爺.……都在這兒了,卑職真的一文錢都不剩。”陳大滿身是傷,汗流浹背的回答。


  顧瀾把那枚東珠還給了容珩:“珩兄,繼手帕後,你又有新的藏品了。”


  “什麽手帕?”


  “你不是很喜歡子衿為我做的真絲手帕?”


  他才不喜歡,他是受不了顧瀾隨地亂扔,撿了起來!


  忽然,他視線一凝,皺起眉:“你的手怎麽回事?”


  顧瀾遲鈍的低下頭,張開掌心,就見上麵遍布細小的傷口,鮮血已經幹涸,她嚐試攥了攥,感覺不到什麽痛意,於是道:“應該是剛剛爬雲梯時,被那些木頭蹭的。”


  容珩深吸一口氣,從懷裏摸出了曾經顧瀾的手帕,很煩的扔給她:“手上的傷口都進泥水了,也不知道擦幹淨,你當初給別人包紮時候,不是很熟練嗎?自己回去上藥。”


  “多謝珩兄關心。”


  顧瀾接過手帕和藥膏,翻了翻,發現這是自己那條。


  她壓低聲音道:“珩兄,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看上我家子衿了,就算我們情同手足,你還留了子衿的手帕表明誠意,我也不會把子衿給你的,我家子衿做飯那麽好吃——”


  容珩陰森的盯著她,一字一句的反問:“你覺得呢?”


  一口一個子衿,一口一個我家,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有多荒唐。


  顧瀾不由自主被這冰冷的眼神凍得打了個哆嗦,想到容珩對女子厭惡疏離的態度,放下了這個念頭。


  哪個女子喜歡上容珩,估計就離死不遠了。


  而珩兄喜歡的人.……她可不想讓子衿冒這個險。


  顧瀾將手帕沾了水,慢悠悠的擦著手上的汙血,然後,視線落到陳大身上,皺了皺眉。


  “顧老弟,你真是令本王大開眼界。”容朔和其他將士們趕來,不禁讚歎道。


  顧瀾不緊不慢的開口:“王爺,我如今已經是第一了,所以,就對一件事情感到很奇怪。”


  “什麽事?”


  她看著陳大,清淺的水眸幾乎透明,輕輕的問:

  “我奇怪的是,有的人,怎麽還站著呢?”


  陳大臉色一變,“噗通”一聲跪到地上。


  他喘著粗氣求饒道:“顧小侯爺,卑職輸了,卑職錯了!是卑職有眼無珠!”


  顧瀾勾了勾唇,又反問:“你在給我磕頭嗎?”


  陳大感覺自己被一道冰冷無情的視線鎖定了,那眼神之下,他毫不懷疑顧小侯爺會一刀捅死自己。


  他心中不解,顧瀾明明隻是個京中不學無術的紈絝,為什麽有這麽可怕的眼神。


  “三哥,是我錯了,我不該對你和蕭家軍出言不遜……”陳大顫抖著跪在地上,雙膝在地麵挪動,一點點挪到張三麵前。


  顧瀾這才平靜的移開了視線。


  容朔搖了搖頭,失望的說:“你們同為一營之兵,袍澤之義,也曾一起並肩作戰,若是今日這麽無情無義,不知往後,可還有弟兄們願意將背後交給彼此。”


  陳大瑟瑟發抖,不敢說話。


  隨即,容朔複雜的望向容珩,想要說些什麽,可又不知從何說起。


  “沒,沒想到容五公子你這麽厲害,居然這麽輕鬆就過了軍陣。”張三的話打破寂靜,他身旁,幾名蕭家軍的袍澤也激動的看著容珩。


  容朔聽這些人被五弟折服,虎目柔和了幾分,忍不住問道:“你們可知,這訓練場的關卡,是誰設計發明的?”


  容珩神情回複了淡漠,仿佛一切與自己無關,隻是聽見容朔的話,眼底不經意地掠過一絲晦暗。


  “難道不是王爺您嗎?”


  “是啊,此處軍營的一草一木,都是三個月前,王爺與咱們回京後,照著鄞州的訓練場修建的。”


  “除了王爺,誰還能設計出這麽可怕的訓練場讓咱們訓練?”


  容朔搖了搖頭:“本王,隻是在修建時,將傷人利劍換成木劍木刀而已,真正訓練場上這些關卡障礙,是曾經的平南侯年輕時發明,十幾年前,由世子蕭冽,和先帝五皇子容珩,親自改良。”


  “而那時,容珩才五歲。”容朔說著,語氣染上幾分自豪。


  他想起自己當初被蕭冽領著,圍觀蕭家家兵的訓練場,而自己那小小的五弟,竟然在一旁擺弄圖紙,並對訓練場的格局解釋的頭頭是道。


  而十幾年過去了,五弟雖然沒人教導,仍舊聰慧過人。


  他不敢想象,若蕭家沒有出事,五弟在他們幾個兄長的教導之下長大,如今,又是何等的風姿。


  軍營眾人聽到容朔的話,震驚的望著容珩。


  這讓他們恐懼又驕傲的訓練場,居然是蕭家人發明的?容五公子居然改良過?


  容珩的聲音清涼而沉靜:“我當年設計的那些機關,並不是為普通士卒訓練所造,所以不求生隻求強,有傷天和,是王爺改良了它,才能將其普及。”


  顧瀾聽著這兄弟二人商業互吹,明悟過來:“珩兄,這玩意,是你五歲時設計的?”


  “是改良。”


  他那時年幼,心中沒有生與死的觀念,隨意幾句話都能贏得無數讚聲、


  蕭冽當時為蕭家選拔死士和暗衛,正要改進訓練場,不過是讓他看了一眼圖紙,他就設計出好幾道極其慘烈的機關障礙。


  而平南侯老侯爺看見後,先是對外孫這些奇思妙想的設計驚為天人,然後嚴肅下來,說,有些機關有傷天和,無仁無義,再怎麽精巧,蕭家也不會采納。


  老侯爺還說,有些事,不是聰明的人做的就對,不用做聰明人,要做一個仁者。


  那時候容珩不懂,他覺得自己是很聰明的,所以一定是老侯爺的話有問題。


  後來,告訴他仁者無敵的平南侯死了,似乎,做個仁者,並沒有什麽用處。


  直到現在,容珩才體會到平南侯那些話的意思。


  若是當初老侯爺真的采用了自己的機關障礙,那麽剛剛,他會受傷,顧瀾亦會如此。


  容朔將機關改進,減少了殺傷力,卻同樣能考驗將士,更能使這些訓練在軍中普及,也讓他們安然無恙,這就是仁。


  “多謝王爺,這麽多年以來,還一直護著蕭家軍的軍旗。”容珩說道,餘光看向那夕陽下獵獵飛舞的軍旗。


  他也曾怨過容朔對自己不聞不問,怨他奪了蕭家的兵權,怨他沒有及時趕回來.……後來,他得知,在自己怨容朔時,南境因為平南侯被誅殺,正亂成一鍋粥,魏國大舉來犯,容朔剛封王第三天,甚至沒辦法多陪一會兒才生下小世子的的王妃,就趕去殺敵平亂。


  沒有國,

  哪來的家。


  那王位不是容朔要的,但是,他是最配的。


  這個男人,永遠是他的大哥。


  容朔沒想過五弟的態度會忽然軟下來,他這麽多年都沒和容珩說過話,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男人一張冷峻的麵容泛起熱度,搓了搓掌心,大著舌頭說:“蕭家軍的軍旗.……這不算什麽.……本,本王答應過你的,小五。”


  小五——


  容珩雙眸微微眯起,已經太久沒有人叫過他這個稱呼。


  印象裏,容朔容璟和容玦都如此叫他。


  容珩並不回應,讓兩人之間重新陷入沉默。


  顧瀾看了一眼天色,道:“再晚一些回去,宮門就該下鑰了,王爺,我們該走了。”


  容朔恍然間回過神:“是,此番你們前來,瞞不住皇上和別人,出來時候翻宮牆,如今回去,直接走宣武門進宮就行。


  允浩,寶怡,你們該走了。”


  容允浩的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落下去。


  “我上次見到你時,還不會走路,現在我都八歲了,爹爹,等我下次見到你時,一定已經成為峨眉山劍俠了!”


  他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珍藏的杏仁酥,扯了扯容朔的衣服:“這是最後一塊了,爹爹,我它送給你吃,以後你吃到杏仁酥,就可以想起我了。”


  容朔眼圈一紅,接過杏仁酥放到嘴裏。


  很甜的味道,怪不得容允浩喜歡。


  他取下自己的佩劍,蹲下身平視著容允浩,認真的問:

  “允浩,你真的那麽想當大俠?”


  容祁俊很用力的點頭:“是劍俠,是劍客!”


  “其實爹爹年輕的時候,也想當個仗劍江湖的劍客,路見不平,行俠仗義,多麽自由自在的……”容朔的聲音帶著幾分溫和與懷念,“爹也希望,你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真的嗎,爹爹,你以前也想和我一樣當劍客?那你為什麽當王爺啦?”


  容寶怡也看著容朔,心裏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原來,爹爹其實和弟弟一樣,想做個劍客。


  但她不想,她想當將軍!


  “爹爹什麽時候騙過你,”容朔定下神來,雙目深邃如淵,“隻是,等爹爹0長大了,就發現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本王姓容,是大燕的睿王,保家衛國,是本王的職責,可是.……你不用,寶怡也不用。”


  顧瀾在一旁,道:“王爺不應該這麽想。”


  “那該如何想?”


  “是江湖太淺,裝不下蛟龍。”


  容朔睜大眼睛,驀地發出暢快的笑聲。


  “對,不是本王不入江湖,而是江湖太小,裝不下本王。”


  “可是,我很喜歡,它再小,我也很喜歡。”容允浩小聲說道。


  “對現在的你來說,是很大了,本王的兒子,不求是蛟龍,做一顆快樂的小湯圓也好,”容朔摸了摸容允浩的頭,“爹爹今日就將這把龍泉寶劍,送給你。”


  容允浩剛要接過,容朔卻抬高了手臂,望著顧瀾:“顧老弟,本王看得出允浩很喜歡你,也很聽你的話,所以這把劍,本王想交給你來保管,你覺得他什麽時候可以執劍了,什麽時候再傳給他。”


  顧瀾下意識拒絕:“王爺,你大可交給小世子的侍衛保管。”


  “大黑心軟,受不了這小兔崽子央求,沒三天本王的寶劍就得變成糖葫蘆棍兒,而本王相信你,”容朔認真的說,眼神銳利而深沉,透著濃濃的信任。


  “顧老弟,你怎麽這時不叫本王大哥了?”


  顧瀾垂下眸,避開容朔深沉的眼神,卻接下了這把劍。


  “我答應你。


  不過,我想知道,你和珩兄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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