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趙書勤準備辭行。包母極力挽留,要他歇一晚再走。包悅彤也隨聲附和,說今天喝醉了,開不了車,隻能委屈趙書勤住一晚,明早再走。但趙書勤去意已決,堅持要走。他焦躁不安,如芒在背,如何安心住下。
包悅彤無奈,隻得再次上陣,醉駕送趙書勤去海拉爾。臨行前,包母塞給了趙書勤一個大大的紅包。趙書勤死活不敢接。包悅彤見母親跟趙書勤推來搡去,磨磨唧唧,索性把紅包搶過來,扯開趙書勤的衣領,直接塞入後背裏。趙書勤沒法,隻得收下,千恩萬謝,跟包父包母珍重道別。
路上,趁著酒勁,包悅彤將他們家過往的悲慘經曆一五一十地向趙書勤還原了。在遇到商總之前,他們包家是整個烏達巴林牧民新村最貧窮的一戶。由於之前是從山裏搬遷下來的,他們家在烏達巴林沒有一寸草場。政府除了免費提供一塊宅基地,並補貼部分建房費用外,並沒有從實質上解決包悅彤父母的就業問題。因此,一家人的生計一直沒有可靠保障,僅賴包父到煤礦上幹苦力,包母替人看管牛羊掙得的一點微薄收入維係生活。那時,包悅彤的祖父還在,常年抱病在床,是個藥罐子。因此,一家人還得為祖父的藥費操心。不用說,日子過得怎一個艱苦了得。包悅彤三姐弟自記事起就沒有吃過一頓飽飯。跟趙書勤一樣,童年的記憶裏,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餓。包悅彤上學念書,或靠學校減免,或社會救濟,才得以勉強堅持下來。上高中時,父親塵肺病發作,再也幹不了高強度的體力活。家裏也就失去了主要的經濟支柱,全靠母親一人給其他牧民打短工苦苦支撐。
還好,煤礦老板尚有良知,給包父幾萬塊錢作為塵肺病的賠償。包悅彤靠這點賠償款把高中念了下來。上大學後,包悅彤幾乎沒有一天閑著,課餘時間全部用來打工賺錢。除了維持自己基本的生活開支,剩下的全部寄回家裏幫襯日子。所以,四年的大學生活,包悅彤過得異常艱難。有時候,一包鹹菜加幾個饅頭,就應付了十天半個月。那段時間,她的體重從未超過80斤。人又黑又瘦,跟猴子差不多。所以,同寢室的舍友都戲謔地稱她為包猴子。由於經濟條件限製,家裏供包悅彤一人讀書都相當吃力了。她的兩個弟弟,也就根本沒有多少機會上學。大弟腦子有問題,索性不給上。二弟讀了兩年小學,就被迫輟學,早早地擔負起幫襯養家糊口的重任。
這樣,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包悅彤一人的身上。她能闖出一片天地,家裏就有可能實現浴火重生。她無所作為,家裏就徹底沉淪。連基本的香火延續都要斷送。冰冷殘酷的現實,逼迫包悅彤必須想辦法盡快改善家裏岌岌可危的現狀。這也是大學畢業後她頻繁更換工作的原因。她就是想多賺一點,好火速將全家人從苦海中解救出來。
不過,饑餓和困苦帶來的更多是肉體層麵的摧殘。對於從小就飽經生活磨難的包悅彤來說,貧困對身體的折磨,她早已適應了。她也不在乎。隻要不死,她就永不屈服。最重創靈魂的,還是來自別人的肆無忌憚的欺辱和踐踏。這是對自尊心的野蠻蹂躪。包悅彤一家原本生活在大興安嶺中。但山中的日子就像原始社會一般,實在沒有任何希望,於是就響應政府號召,搬下山來。由於包悅彤的姑母,也就是李仲坤的母親,嫁到烏達巴林,本著投親靠友的打算,一家人就搬到了烏達巴林定居下來。然而,俗語說得好,窮時莫投親,一投寒三生。對於包悅彤一家人的到來,姑母並不歡迎。在她看來,窮得叮當響的娘家人,就像一坨狗屎一般,擱到身邊,除了臭,還是臭。因此,姑母總是想方設法把包悅彤一家趕走。包悅彤的母親想去姑母家幫忙看牛羊,姑母萬分不願意,一直不予答應。後來是包悅彤的祖父出麵相求,姑母才勉強應允,但把工錢壓得很低。包母幹了幾個月,要求提工價。姑母沒有答應。包母就辭職不幹了,轉而去別的牧民家打工。姑母又不同意,說包母去別的牧民家打工,是給他們李家抹黑,丟他們李家的麵子,因此極力阻撓別的牧民家雇用包母。在姑母的攛掇阻攔下,其他的牧民家也不敢再雇用包母。包母沒有工作,家裏也就沒了經濟收入。因此,一家人少不得又怨恨姑母。姑母聽到怨言後,直接殺上門來興師問罪,用各種惡毒的言語羞辱娘家人。包母氣不過,就跟姑母幹了一架。從此,兩家人徹底斷絕了親戚來往。
親姑母尚且如此,其他牧民就更不用說了。總之,包悅彤一家就是烏達巴林牧民新村的出氣筒。誰家有什麽不愉快,往往都來找他們包家出氣。誰家丟什麽東西,都來找他們包家索要。包悅彤的母親,幾乎跟全村的人都吵過架。包家是全村的宿敵。由於勢單力孤,村裏人欺負起包家來,可以說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有一次,大年三十早上,包悅彤一家人早早起來準備年夜飯。剛打開院門,就看見一具黑漆漆的棺材橫躺在門口。幾個道士正圍著棺材做法事。包母大怒,去找歿者的家屬理論,說大年三十,為何要把棺材擺到自家門口?這不是成心給他們包家找晦氣嗎?可那戶人家卻蠻橫地說,他們包家的這塊宅基地,原本就是村裏的公用地。他們愛怎麽方就怎麽放。他們包家無權幹涉。母親無奈,隻得默默忍受。因為,人家說的也是事實。他們家的這塊宅基地,以前確實屬於村裏的公用地,是政府跟村裏協商,才免費提供給他們包家建房。那戶人家為了掃淨房子好過年,就在未到出殯吉時的情況下提前把靈柩移出宅子,搬到包家門口暫厝。那個大年三十,麵對一個死人堵在門口,他們包家一點過年的心情都沒有了。當別人家在劈劈剝剝的爆竹聲中歡天喜地地迎熱熱鬧鬧地接新年到來時,包悅彤一家人隻能坐在炕上淒淒慘慘地默默垂淚。這還沒完。第二天,大年初一。死者家屬來出殯,發現停放棺材的高凳邊有一坨狗屎。家屬立刻雷霆大怒,認為是他們包家放的,目的是玷汙死者和家屬,要他們包家負責洗幹淨。而所謂的洗幹淨就是花錢請道士做法事,祛除籠罩在死者身上的汙穢之氣。因為馬上就要出殯了,道士趁機漫天要價。他們包家哪裏能拿得出手這筆錢。而且,也不是他們包家幹的,他們也不願意拿。但死者家屬一口咬定就是他們包家幹的。不處理,他們包家今後休想在烏達巴林立足。死者家屬凶神惡煞,盛氣淩人。懾於對方的淫威——他們家族裏有好幾個人在政府做事,包家如若不從,今後勢必真的難以再在烏達巴林生存,於是隻得把家中僅剩的百多塊錢,外家一隻老母雞,賠給對方,算是息事寧人。對方還要求包家把棺材邊的狗屎清理幹淨。包悅彤奉命前往處理。就在她準備把狗屎鏟掉時,死者的一個家屬突然衝上來,抓起狗屎就往包悅彤的嘴裏死命地塞。包悅彤被狗屎嗆得連連咳嗽,臉上和脖子都漲得紫紅,差點窒息。
類似的欺淩事件,包家不知經曆了多少。包悅彤的童年,就是在全村人的冷眼、譏笑、辱罵、甚至毆打中度過。這在包悅彤幼小的心靈中烙下了無法磨滅的痛苦印記。她覺得他們家活得還不如牧場上的一條狗。至少,狗不被人隨意攻擊淩辱,還能吃飽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