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透過音響,商文榮的歌聲響徹歌場的每一個角落,也在古樹間久久回蕩,讓在場的每一位觀眾聽得如癡如醉。古樹的枝葉跟上麵的鳥兒仿佛也被歌聲所感染,不見了半點響動。時間似乎停止了,天地之間仿佛回到了當初的混沌狀態,世界一片沉寂。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聲喝彩。緊接著,全場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熱烈掌聲。


  台上的商文榮春風得意,頻頻向台下的觀眾鞠躬致敬。主持人上去,跟商文榮客套一番,說既然大家的熱情如此高漲,就請歌王再給大家演唱一曲。商文榮沉吟片刻。


  “那這樣吧,我給大家表演一段《木葉飛歌》,好不好?!”商文榮興奮地說道。


  “好——”人群中歡聲雷動。


  商文榮於是掏出一片木葉,半含於嘴中,運足內氣,咿咿呀呀地吹起來。


  頓時,一段幽婉淒美的旋律,便從木葉尖緩緩流淌出來,沁人肺腑,感人淚下。不多時,許多人的眼裏都噙滿了晶瑩的淚花。趙書勤和蒙曉璐也被感動得熱淚盈眶,不時悄悄擦拭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家忽然察覺木葉歌聲沒有了,整個歌場靜悄悄的,連忙往台上一看,發現人去亭空。歌王已經不見了。短暫的錯愕過後,人群中立刻再次爆發出一陣持久的雷鳴般的掌聲來。


  趙書勤引頸往評委席探視一番,隻見商文榮已經回到自己的座位,正在跟他父親趙德胤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趙德胤向商文榮豎起大拇指,滿臉是崇敬之情。


  站在父親身後的女人也無比崇拜地凝望著商文榮,趁機從包裏取出一本書來,央求歌王給他簽名。歌王倒也爽快,接過書本,一揮而就。


  趙書勤一看到這個女人就心情不爽。他移開目光,漫無目的地環視周圍一眼。驀然地,他發現何淑懿和表妹楊元元也在現場。兩人站在舞台右側的人群裏。何淑懿的目光一直盯著他所在的方麵。趙書勤連忙避開她的目光,佯裝沒有看見,繼續往他處匆匆掃過去。掃完後,他拉著蒙曉璐,悄悄地擠出人群,沿著一條僻靜小路迅速逃離歌場。


  然而,怕什麽就來什麽。兩人還沒跑多遠,何淑懿和楊元元就從一旁的樹林中殺出來,徑直攔在小路中央。


  趙書勤連忙鬆開緊攥著蒙曉璐之手的手。


  “淑懿和元元也來看歌賽啊?”趙書勤訕訕地說道,窘得滿臉通紅。


  何淑懿苦澀一笑,話也不說就拉著楊元元灑淚而去。


  趙書勤愣愣地望著她們的身影,腦海裏一片淩亂。


  “誰啊?”蒙曉璐淡淡一笑地問道。


  “沒誰,就是一個遠房表妹。”趙書勤故作輕描淡寫地說。


  兩人回到蒙曉璐家。


  蒙正剛已經喝醉了,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趙書勤本想跟他買兩隻豬蹄,可是無論如何叫喚,蒙正剛就是不醒。蒙曉璐便請趙書勤親自上陣。但趙書勤對直接從事血腥的砍切作業心存畏懼,不願操刀。蒙曉璐隻得自己出馬。


  一陣快刀砍亂麻後,兩隻完好的豬蹄就交到趙書勤的手中。趙書勤看得目瞪口呆,連忙向蒙曉璐豎起大拇指,誇她是女中大丈夫也。


  趙書勤向蒙曉璐付款。蒙曉璐起初不願意收。但趙書勤堅持要付。蒙曉璐也就不再推卻,把錢款收下了。


  趙書勤提了兩隻豬蹄,準備去看望他的舅父。


  蒙曉璐把他送到院子大門口。兩人又是一陣纏綿,才戀戀不舍地分別。


  趙書勤提著豬蹄來到他大舅家。他大舅叫王大一,四十多歲了,至今依舊單身,煢煢孑立。


  大舅住在一間兩層的老舊木樓裏。木樓久經風雨,已經破敗不堪,屬於危房。為了不讓房子倒塌,木樓四周都用長長的原木支撐著。


  木樓內淩亂不堪,鍋碗瓢盆東倒西歪地擺了一地。一個大泔水桶放在板壁邊。裏麵堆滿了紅紅綠綠的食物殘渣。一股濃重的餿味夾雜著黴味撲鼻而來。兩個公雞立在桶邊,咯咯咯地啄食桶裏的殘羹冷炙,不時噗嗤地拉出一泡雞屎來。


  大舅王大一靠坐在板壁邊,正在看電視,一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他胡子拉渣,蓬頭垢麵,身上衣服很髒,沾滿了油汙。見趙書勤進來,王大一大喜,連忙站起來,把家裏亂糟糟的擺件收拾一番,然後請趙書勤坐下。趙書勤接近他時,分明能夠聞到他身上有一股濃烈的煙味和汙垢味。殘剩食物的餿味、黴味,雞屎的臭味,大舅身上的煙味跟汙垢味,各種難聞的氣味一齊湧進鼻中,趙書勤感到一陣惡心,他想吐。不過,他還是強忍了。


  “大舅近來可好啊?”趙書勤滿臉堆笑地問道。


  “好!好!每頓還可以吃三碗米飯,二兩米酒。”王大一齜牙咧嘴地笑道。一口黑中帶黃的爛牙一覽無遺。


  趙書勤把豬蹄放在案桌上。“大舅把其中的一隻豬蹄燉了,另一隻我拿去給二舅媽他們。我跟您喝兩盅。”趙書勤吩咐道。


  “好!好!”王大一樂嗬嗬地說。他把豬蹄草草清洗一下,然後從板壁上取下那麵邊緣長著大大小小的黴斑、正中央沾滿了菜葉跟辣椒碎片的鬆木砧板,砰砰地賣力剁起來。


  趙書勤靜靜地凝視著大舅,麵對著他如今家徒四壁的窮苦悲慘光景,心裏異常難受。


  想當年,大舅王大一也是一個積極進取的有望青年。那時,雖然也很窮,但他肯幹能幹。他曾經到千裏之外的煤礦幹了幾年,也攢下了一些錢。後來,煤礦出事被封,他丟了工作,便回到宰喜,用手中的積蓄買下這間老屋,準備娶個婆娘過日子。


  婆娘是娶了過來,但人家嫌他窮,很快又跑了。大舅備受打擊,從此心灰意冷,對生活漸漸失去了信心。起初,姐夫趙德胤也曾帶他去金礦幹過,又帶他到建築工地打過零工。無奈,大舅鬥誌全無,不思進取,當一和尚撞一天鍾,得過且過,也就徹底失去了鹹魚翻身的機會。


  再後來,由於之前長年在煤礦工作,環境惡劣,大舅又不幸染上矽肺病,幹不了重體力活,連基本的掙錢能力都沒有了。每天隻能縮在家裏,靠他姐姐王慧中接濟度日。人一旦沒有了生活的目標,沒有了生存的依靠,很快就會墮落成廢物一個。大舅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就是這樣形成的。


  即便如此,趙書勤也並沒有嫌棄這個大舅。他覺得,大舅淪落到如今的地步,根本原因就是貧窮。假如家境稍微好一點,當年的婆娘沒有跑掉,大舅現在或許又是一番景象。他不止一次跟母親說過,決不能拋棄大舅。否則,他的處境將更加悲慘。趙書勤每年都要來看望大舅一兩次,跟他一起吃頓飯,聊聊天,不為什麽,就是想讓他感受一下人間尚有溫暖。


  想到兩天前父親趙德胤在爐江一頓飯就豪擲萬金的揮霍,趙書勤痛心疾首。他覺得,要是能用這頓飯的錢來給大舅改善一下目前的境況,該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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