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複盤
“他?”舒熠疑惑的看看案卷,又轉過頭看舒棠,滿臉不解:“誰啊?”
字他認得,名字也都看得懂。可真要是讓他把人和名字往一起對,到頭來竟一個也對不上。
見舒棠還在凝神苦思,舒熠抽空與身旁副將交換眼神。
結果無外乎是他懵,對方更懵。
正在這時,深陷於字裏行間的舒棠回過神,低嗤道:“昱城的舊相識,你們或許沒什麽印象,可對我來說……倒是深刻的很呢!”
副將似懂非懂的小幅度點點頭,心想怪不得。
涉及昱城相關,他當然不了解其中的人和事。
畢竟當初戰敗,幸存的餘軍盡數被神策軍所收編,那時京軍還未抵達前線,他常年跟著葉初堯駐紮京師,待到兩軍戰前合營,什麽昱城舊部什麽神策軍,早已混淆。
出於好奇,他偏過頭問舒熠:“二公子知道這說的是誰嗎?”
“呃。”舒熠短暫怔住,腦中飛速做出思考,隨即試著開始做出猜想:“和你不對盤的……據我了解,應該就隻有那個新兵營姓杜的吧?他不是死了嗎?”
舒棠卻搖頭:“不是他,即便還活著,他也不夠格。”
“那?”二哥不怎麽機靈的小腦袋瓜一轉:“該不會是……東南那兩個小子吧?”
得此猜想,別人尚還沒怎麽樣呢,倒是先把他自己給驚到了,趕緊伸過頭去,再次查看舒棠手中的案卷。
邊上上下下搭眼,嘴裏邊念叨:“天呐,不會吧!要真是他們的話,那隱藏的也太深了!”
“不過這上頭也沒有他倆的名字啊!”
舒棠徹底無語,斜睨了他一眼,滿臉嫌棄:“別跟那兒瞎猜了成嗎!”
收回視線,她麵色重返莊重,玉蔥指攀上光滑的竹卷表麵。
隨著溫熱柔軟與細膩冷冰的相觸,一陣嬌婉又不失脆落果斷的聲音響起,仿若沙漠中一汪甘冽的清泉,充入耳中讓人身心舒暢,語調聲色軟,卻全然不顯唯諾膽怯,更不會妖媚落俗。
“是他。”舒棠口齒開合,自話音落盡後,她的指尖也在案卷上劃完了一整個圈,圈出一個名字,並不輕不重的點了兩下,補充道:“呂自唯,昱城駐軍的副統領。”
“……!”“……?”
跨越過曾經一次又一次的磨難,謎底終於被揭開,舒棠原以為二哥和副將會給點反應,或是震驚或是咋呼……
可出乎意料,麵前兩人聽完後就那麽看著她,眼睛眨了一下,兩下,三下。
前者驚愕之餘又像是意料之中,後者似懂非懂中夾雜遲疑。
良久,才各自沉重垂下頭。
見兩人這樣,舒棠反倒成了先急的那個,小幅度向前蹉了一步:“怎麽了?你倆這什麽反應啊?不相信?”
副將順著她的聲音回過神,從若有所思中抬起頭。
無論麵臨何種震撼,他仍能盡數保留理智,委婉反駁:“不是不相信,隻是……凡事都要講證據。咱們堂堂官軍,製度嚴明,總不能根據個人揣測來定罪。”
“更何況,此番牽扯到舊部統領,又是串通敵國謀害軍中將士這等大案,若不拿出點鐵證,難以服眾暫且不說,單是你指認之人,便有千百種說辭為自己開脫,左右拿他無可奈何。”
舒熠點點頭,讚同的附和:“雖然經小妹你這樣一點撥,我腦中很多盲點好像突然通透了,但副將大哥說得對,僅憑猜想,確實單薄了些。”
“另外……”他說著說著,欲言又止,瞟了舒棠好幾眼,最終弱下氣勢將視線躲閃開:“別是小妹你猜錯了,忙活半天再弄巧成拙!”
舒棠被他噎住,吞咽了一下,無奈長舒一口氣:“呼!”
她不願再看到上麵的那個名字,便把案卷攏起,反手“啪”的一聲,利利索索將其碼放在桌案上,發出竹卷與竹卷間相互碰撞的清脆聲。
緊接著她轉過身來,訴說起關於心底的意難平。
“是,你們說的對,質疑的也都有理有據,我確實沒板上釘釘的鐵證來敲定他的罪行。”
“從始至終,都隻是我的推斷和猜想。”
“身為被迫害的一方,哪怕遍體鱗傷卻仍舊被蒙在鼓裏,找不出關於凶手的半點頭緒。”
“沒辦法,幕後主使太過於高深了,他有手眼通天的本事,不僅可以三番五次驅使能人,甚至還輕而易舉的串通敵國。”
“京都城到昱城途中是第一次,夜襲新兵營是第二次,我與葉將軍潛入嶢城的變故,這是第三次。”
“再一再二,我都勉強能用‘巧合’來說服自己,可一再而三,明擺著就是步步遭人算計!”
“現今想來,或許從最開始就不單單隻是某個人,而是一張鋪天蓋地的人網……”
“這一係列裏麵,有敵國的,有穩坐京都城的,有中途傳遞消息的,還有時時刻刻埋伏在我身邊的!”
“我……”話已至此,即便內心強大如舒棠,也無聲哽咽了片刻,隨即埋下頭,將手指穿插進發絲的縫隙,壓低聲音崩潰道:“我真的快被逼瘋了!”
舒熠與副將麵麵相覷,通過彼此眼神中的慫恿,一晃神兒過後連忙左右開弓,鼓勵安慰給予信心,生怕舒棠想不開,一個鬱結再把自己給堵死了。
也是,要換成其他人,就算是男子都未必有置身戰場的勇氣,何況在此之餘還要敵暗我明鬥智鬥勇?
舒棠自兩人的聒噪中抬起頭,其實她還沒到那種瀕臨崩潰的地步,隻是被一環接一環的暗害搞得力不從心,格外煩躁。
她有著一身挫不敗的傲骨,或許很多時候會對至親至愛妥協。但麵對迫害她的人,無論何時何地何處境,她都絕不會生出半點畏縮。
過去尚還沒有線索,眼下初露端倪,順著蛛絲馬跡摸下去,連幕後主使都有可能被挖出來,這樣好的良機,她怎肯錯過?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裏,襯著燭火搖曳,三人將事情從頭至尾,來了個徹徹底底的複盤。
由舒棠作為經曆者事無巨細的回憶敘述,舒熠大膽猜想,副將在旁做縝密細致的分析。
無月之夜,春意中多了幾分料峭。定兵山駐地軍務營,一間平平無奇的小屋子裏,一場驚天的陰謀,此刻正徐徐揭開第一道帷幕。
根據舒棠所敘述,初冬時節她奉命從京都城前往邊境,這中途曾遇到過幾次雞毛蒜皮的小鬧劇,沒幾下解決後便不了了之。
那時她暫還沒有遭遇後麵的諸多暗害,素日裏性子又不拘小節,自然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
後來到了昱城大營,雖說磕磕絆絆中也有許多不順利,但總歸找不出人為的痕跡,更多隻是她身為女子,在家中金尊玉貴,冷不防參軍對一切的難以適應。
若說起第一次令她生疑的事件,恐怕非夜襲新兵營莫屬。
當時她與小冬小南,雲嶼鷺嶼共同發現大批敵軍的入侵,原以為隻是對陣中尋常的戰術,可後來才發現,敵軍之中混入了幾個目的性非常明確的刺客。
那些人手持的武器與蛇國人不同,身上更是沒有蛇國族人的種族特征,例如刺青和耳鉗。
幾人不惜一切代價,寧願同歸於盡也要置舒棠於死地,這未免太詭異了。
後來經馮虎校尉的查驗,那幾個異狀刺客果然都是本朝人,隻可惜背後主使仍舊沒有查出任何線索。
這事發生沒多久,昱城兵敗,經一路上的負隅頑抗,她們幸存的餘將被神策軍所收編。
而後度過短暫的一段安寧日子,京軍與神策陣前合營,打了幾場勝仗……
可好景不長,就當大家摩拳擦掌準備乘勝追擊的時候,蛇國人一反常態,當起了縮頭烏龜。
任你拿棍子敲也好,係餌引誘也罷,總之就是油鹽不進,水火不侵,悶起頭來半點蹤跡都讓人摸不著。
作為失了五城的一方,葉初堯他們肯定是最心急的。
前有責任,後有皇命的威壓,人家蛇國吞了肥肉後能穩住神安下心,他們可不能。
經冥思苦想幾日,終於想出了那個假扮夫妻進嶢城打探的餿主意。
原本一切都順風順水,直到兩人探聽完畢準備出城時……蛇國兵將大肆湧入城中,指明了要抓一男一女。顯然是早在他們行動之前就聽聞了風聲,並深知兩人身份。
與此同時,舒熠在城外接應的據點也被暴露出來,慘遭襲擊。
要不是兄妹二人命不該絕,否則那天,便是兩人雙雙殞命之日……
不過好笑的是,在接二連三的致命打擊之下,還沒等她反過神來,暗中那人便開始得意忘形,直接在舒棠麵前玩了手自我舉報。
舒棠提起這些時,也顯得有些哭笑不得:“其實今天頭晌掃到那個人影的時候,我壓根就沒往這上懷疑,隻是女人嘛,你們懂得,心緒和猜忌之間總是聯係的莫名其妙。”
“經曆了上述那些遭遇後,我深知遠處有高人,近處有小人,但裏裏外外沒有任何懷疑的對象,完全摸不著頭腦。”
“起初我恍惚看到那個身影,隻是覺得古怪。為什麽我給半仙兒安葬會有人在暗中窺視?這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啊?我光明正大祭拜,他若有心也可以來祭拜,犯不著偷偷摸摸的看吧?”
“後來,我猛然一驚,後知後覺意識到……或許這人,鬼祟的緣由不是和半仙兒有關,而是和我有關。”
“他,監視的是我!”
當天,腦子偶然搭對弦的舒棠想到這一層麵,身上頓時泛起了雞皮疙瘩。
是啊,背後那人是有眼線安插在她身邊的,麵前剛巧有一個擺在這,為什麽就不能是他呢?
但舒棠為大局著想,並沒有選擇立即打草驚蛇。
畢竟事發突然,到底是不是那個暗害她的人還尚未可知。
如果是,他肯定會為自己狡辯脫罪。若不是,她這唐突的舉動會不會失了人心暫且不說,單憑背後之人的狡猾,聞聲肯定提早做出應對,往後再想揪出他就更難了。
所以她隻好按兵不動,假裝是自己看花了眼,轉頭來到中帳找葉初堯幫忙。
舒棠本意是想反其道行之,既然對方喜歡在暗處下黑手,那好,這次她也來這一套,從敵暗我明變成敵明我暗。
搶先一步邁到更前麵,通過案卷上的名單篩排出人影的身份,再暗中調查他到底是不是那個奸細,這樣主動權就完全掌握在她的手中,可進可退,萬無一失。
直到……她打開案卷,看到記錄的寥寥幾個人名,其他要麽有正經的委派,要麽官職太低不符合她看到的藏青戰氅配色。
符合所有條件的,隻有因病告假的原昱城副統領,呂自唯。
※※※※※※※※※※※※※※※※※※※※
此章未完,卡零點發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