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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飛醋

  “許是……將軍生得太過於俊俏了吧。”


  那晚,舒棠厚著臉皮氣定神閑的一句話,在脫口而出後毫不意外,成為了日後定兵山上山下廣為流傳的一番笑談。


  無論神策軍還是京軍,大家彼此湊到一起談論時,皆縮著脖子捂著嘴,笑得意味深長。


  但其實,在舒棠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她腦子裏並沒有想太多。


  隻是暗中偷窺不巧被現場抓包,心裏慌張,這才順嘴胡說,以用來掩蓋真實想法。


  不然呢?要讓她如何作答?

  “你小子搶了我父親的位置,我看你不爽,沒事找事,想挑點毛病”?

  那可不行!就算她性格再耿直,總不至於傻到這種程度吧?有些話是斷然不能坦白說出口的!


  所以,她強忍住忽然被點名注視的驚嚇,藏起暗暗發抖的手,分明頭發都快要炸起來了,卻硬是壓製住麵目表情,做出很冷漠蒼白的樣子,了無感情。


  而那句話,除了顧左右而言他,把事情的嚴重性淡化,事後細細品味,還隱約透著一股對葉初堯的戲耍。


  總之舒棠當初的思維很混亂,隻電光石火間跳過一個念頭——若自己因父親的關係,表現出對他的不滿,肯定會引起兩家矛盾,更甚還會引發兩軍的衝突。


  可要是將涉及官場的針尖麥芒轉化為風花雪月,哪怕叫人覺得自己癡一些,至少不會上升問題高度,這也值了。


  反正葉初堯當真一表人才,誇出口不算敷衍,倒頗顯幾分真意。


  然在此之餘,舒棠背地裏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素日人們誇才子,再不濟一些誇男倌,都可以讚他們容貌絕倫。


  卻唯獨,不能誇一個統領全軍的武將“俊俏”。


  雖早就存有戲耍之意,但當這個詞真的說出口時,她也愣了,不禁在心中捶胸頓足。


  俊俏?什麽俊俏啊!哪怕她說英俊都行!怎麽還弄出俊俏這麽個詞兒?

  聽起來很像惡霸去逛館子,痞裏痞氣用扇子挑起一嬌豔男倌的下巴,揚揚眉,猥瑣的來一句:“呦,蠻俊俏的嘛!”


  乍品之下,似是相同的道理。


  更離譜的是,有葉初堯問話在先,舒棠答話在後,將這一問一答結合在一起,格外突顯她的花癡。


  “你瞧著我做什麽?”


  “瞧你長得過分俊俏……”


  怎麽聽怎麽覺得這話是流著口水說出來的!

  事發後,不知是哪個嘴賤的給散播了出去,一夜之間海戎舒熠手底下的兵,以及葉初堯手下的兵,雙方麵統統都知道了!


  身為當事人,舒棠和葉初堯皆是不自在的好幾天沒出過門。如若不然,則會遭受到大量的矚目和議論。


  但這還不算是最壞的。


  最讓舒棠心驚肉跳的……是賀嘉遇也知道了!


  這就很納悶!如今他們一個身在邊境,一個遠在京都城,自昱城失守後馮校尉與她斷了聯係,所以究竟是那股風把這句話吹到了他耳朵裏呢?


  麵對半月後的接連來信,近乎一天收到一封,舒棠欲哭無淚……


  那隻是轉移話題的說辭啊!是假的!沒過腦順嘴胡說的!阿遇你傻啊?


  是的,他傻,不光傻還很酸。


  沉淪於情愫與嫉妒之中的人,無論男女,都是毫無理智的。


  賀嘉遇在信中初聽聞這件事時,先是疑惑不解,歪著頭滿腦袋問號,沒太看懂。


  緊接著又看了一遍,心裏覺得有點窩火。


  最後再看一次,怒火到達鼎盛,還合著一股時而拱上來的危機感。


  他怒氣騰騰收拾好包裹,眼見著人都要跑來邊境了。好在被全府上下阻攔,搬出好些“皇命皇恩”、“國相之責”、“百姓期許”……這才把他勉強攔下來。


  賀嘉遇想想就生氣,背著手轉悠了半天,驀地回書房抄起筆墨,提了句質問:“夫人又覺得哪家公子俊俏了?”


  這信已然發出,剛交由八百裏加急沒多久,半夜正睡著覺呢,他那股小裏小氣的勁兒又湧上來了,怎麽琢磨怎麽不對味,反身下榻。


  提筆追了一句:“嗬,原是賀某生得醜陋,不配得您記掛!”


  第二封信……不,準確來講是第二句信。


  第二句信在途中時,賀嘉遇經過反複煎熬,終於到了第三階段:自我拉扯過後的極致脆弱,撕心裂肺。


  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難受,悲涼幽怨的一筆一劃寫道:“虧我留在京中照顧爹娘,思之如狂,結果你卻一點都不想我!竟還惦記起了別家俊俏小夥?你很開心啊?你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


  罵完,他立刻就後悔了。


  驚弓之鳥般想東想西:萬一山高水長消息有誤,自己錯怪她了呢?或萬一他話太重了,經這麽一鬧,她更加厭棄自己,轉頭和那個俊俏的壞男人暗度陳倉了呢?

  不行!


  於是他連夜請來宮中最好的畫師給自己畫了幅像,寄過去並附言:“打個商量……回京吧?若你肯回京,畫中這個更為俊俏的男子就是你的了。”


  舒棠先看的是信,還納悶他怎會如此?難道為騙自己回京,真找了個旁家的男子引誘她?

  心裏打鼓的展開畫像,反應了片刻,她差點沒笑死。


  這個人……該怎麽說呢?


  從最開始若無其事酸她的時候,他尚且還是那個氣定神閑的賀丞相。


  舒棠盯著第一封信,眼前簡直都出現了畫麵:冷靜自持的公子斜睨了她一眼,態度清高的撇出句質問。


  可逐漸的,在煎熬中他開始原形畢露,凶凶的埋怨她。


  不過到此為止他都還是高姿態的,哪怕假意自貶,內心底仍舊覺得是舒棠的錯,想讓她自慚形愧。


  無奈舒棠實在是太木了,又自覺問心無愧,她當然不會低頭妥協。


  然她卻絲毫不知曉另一邊賀嘉遇的狀況,堂堂一國丞相整天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裏,在腦中前後左右過了數十種後續發展。


  別的用沒有,倒把自己嚇得不輕。


  隨即,他態度開始發生轉變,日漸卑微。


  想必要換成是女的,肯定早就哭哭鬧鬧了。


  我情願放你出去保家衛國!自己守在家中等你回來,還盡心竭力照顧你父母,你就是這麽對我的?嗯?

  呸!負心漢!

  舒棠看著一封接一封的譴責信,無奈的按按眉心,很是頭痛。


  本想回信跟他好好解釋一番,可就在這個關頭,蛇國繼攻下邊境五城之後,一鼓作氣破城擴土,直逼底線。


  葉初堯乃受命而來,自然不能放任他們如此蹬鼻子上臉。


  整合好隊伍後,京軍聯手神策軍,兩路精兵猛將迎戰蛇國。


  並非像邊境五城駐軍那般懈怠,這兩支軍隊哪個都是難啃的骨頭,更何況強強聯合?


  戰火持續燃燒了大半個月,兩軍痛擊蛇國兵將,挫掉他們順風順水的勢頭,以至於對方不得不暫且偃旗息鼓一段時日,退陣百餘裏修養調整。


  而我朝在連連潰敗過後,終於得以大獲全勝!就如同久旱逢甘霖般,全軍歡慶。


  臘月二十八,緊緊逼近年關。


  照往常身在京中時,人們早已經開始清掃房屋,置辦年貨,翹首以盼隔日後的盛大節日。


  眼下舒棠和舒熠處於軍隊大營,雖然在這期間舒家和賀嘉遇來信無數,但仍不能化解兩人心中那股思鄉之情。


  隨著戰線步步壓近,兩支軍隊隻餘少量兵馬駐守在定兵山,其餘盡數跟著舒熠舒棠於臨近嶢城附近的地方安劄下來。


  按理說葉初堯身居高位,應當同海戎一起在後方駐區運籌帷幄,不該置身險境。


  可他偏不顧自身安危,隻想著身臨其境才能更好的布局,竟和舒棠舒熠共進退,親臨前線。


  軍中上下無一不道他是個盡職盡責的好統帥,但越是這樣,舒家兄妹心裏就越不自在。


  “葉大將軍今晨來慰問傷病了,喏,我這傷,他還親自看了呢!為人很是和善。”


  “不單和善,咱們大將軍謀略用兵,武藝身手也是極好的,否則怎能年紀輕輕便受皇上欽點,成為三軍統帥呢?”


  “嘁,倒不是說他不好,葉大將軍雖好,可我們王爺也不差啊!想當年我們王爺身為三軍統帥,對下屬兵將皆如兄如子,體恤非凡。且為兵時,一人可抵千軍萬馬!為將時,三千兵將穿透萬軍,力挽狂瀾!那也是成過神話的!”


  “是是是!我沒說你們王爺不好!不過再怎麽樣也已年邁了嘛!現今做個安穩王爺,留京頤養天年,未嚐不好,是時候讓後輩大展身手了……”


  其實話並沒有什麽不對,不知為何觸怒了經過的舒棠。


  淩厲又小巧的軍靴踩踏在新雪之上,留下的不僅是腳印,更是對葉初堯的怨言。


  她身披刻紋銀甲,青絲高束,颯爽之餘,眉目也變得比從前更為清冷。


  絲毫不拖泥帶水的走過,她撂下一句:“說什麽閑話?傷都好了是吧?好了明天馬上給我上戰場!”


  眾人癟嘴,噤若寒蟬,殘的殘拐的拐,互相攙扶老實站立起來,頷首道了句:“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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