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動亂
無關痛癢的一句話,以舒棠的個性肯定是不會放在心上。
更何況居高臨下時,麵對曾經最厭惡之人,即便他撂再狠的話,她也隻是不屑嘁一聲,隨即轉瞬就不知忘到了什麽地方。
大將軍府到皇宮的距離很遠,而坤寧到丞相府的距離卻莫名越來越近,來來往往之下,身處其中的兩位女主人關係一再升溫。
正如同往後日子裏的氣候那般,自春末的餘寒逐漸攀升到盛夏的火熱……
——
此刻丞相府前堂,舒棠斜栽著身子靠在圈椅一側扶手上,將手中折扇搖的虎嘯生風,嗆得自己吐息間都止不住吞咽。
心中存事,外加暑熱催得人心焦,她沒扇幾下便煩躁的“嘖”了一聲,隨即將手中折扇刷的收起,拍在了身側的桌案上。
月時霽時分別站在兩側,麵上也跟著著急。畢竟她二人都是大將軍府出身,是舒棠的陪嫁丫頭,自家老爺遇事,她們心中的擔心也不照小姐少幾分。
不過丞相府的婢女自然是不能感同身受的,眼見著夫人發脾氣,生怕被賀丞怪罪,便忙湊上去柔聲細語的哄著她:“夫人,西瓜冰好了,是您喜歡的脆瓤,挑著中間最甜的部分切了一小碟,您嚐幾口解解暑吧。”
舒棠將眉毛擰做一團,臉上皺著。雖然眼下她都煩得想要大發脾氣了,但這些糟心事和下人們又有什麽關係呢?無端撒氣在這些下人身上,她們豈不是很無辜?
想想還是拚命壓下去,帶著點哭唧唧,擺手推辭:“都這時候了!我還哪有閑心吃什麽瓜啊!趁著沒放熱,拿下去你們分著吃了吧。”
小婢女欲言又止,剛想繼續寬慰解憂,這時,府裏的家仆小跑而來,臨近跪在前堂之下,手中還捧著一封信箋。
“夫人,宮中差人遞來了消息。”
舒棠聽聞立刻起身,邁開腿直往院子裏衝。
月時攔了她一道,用眼神暗示:“小姐,院裏暴曬非凡,還是讓奴婢去吧。”
被稀裏糊塗的攔截,舒棠腦子裏一團漿糊。
按理說巳時並非一日當中最熱的時辰,另外看月時的神色,應當不是為著這種小事。更多的,可能還是想在丞相府這麽多雙眼睛中,刻意為她糾住身為當家主母的禮數。
的確,一般權貴人家的夫人小姐都不會親自去做這種事。不過她是舒棠啊,又怎是一般權貴人家的夫人小姐?
她就是學不來什麽端莊持重!什麽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
在這種焦急如焚的心境下,凡事她來不及顧忌那麽多,親力親為才最踏實。
不過後來想想所謂的避嫌,還有男仆不入後院,主子家女眷所在之地,皆不能唐突入內的規矩……最後她妥協了,長歎一聲,扶額靜候。
此刻天際耀目的太陽毫不留情將毒辣的光灑下,院落中除了四邊被建築遮擋的陰涼,其餘地磚皆被晃得刺眼。
熱浪從地磚上一股股升騰上來,在結合暴曬,上下夾攻,仿若蒸籠。甚至當即向外麵潑盆水出去,轉瞬便會滋啦一聲被烤幹。
家仆跪著,膝下也覺得有些發燙,月時接過信箋便打發他出去,隨即飛速回到舒棠身側,將信箋奉到她麵前。
微微顫抖著雙手,她抓起那封自宮中傳來的信箋。
緊張而冰冷的手,與曬了良久溫熱的紙張,兩者有著非比尋常的反差。
舒棠心中忐忑,一點點將紙張展開……
從不敢看,到不可置信的瞪大雙眼,她舉著信箋的兩隻手越來越抖,最後慢慢不受控製。
“小姐,怎麽了?”
“夫人?”
無暇顧及耳邊一片雜亂,她將信箋上簡練的幾行字反反複複的看,最後甚至一個字一個字的盯著瞧,生怕是自己眼花看錯了。
可最終,事實卻仍是如此。
她失神地噗通一聲坐回椅子,手中的紙張輕飄飄的蕩著落下來。
月時霽時也慌了,低頭向上瞧,隻見那上麵寫著——
“昨夜暘城兵敗,退往嶢城,今朝嶢城破,連失兩城,現駐紮暄城,遭五次偷營,損失慘重。疑有內鬼。”
“輿論有流言煽動,稱大將軍通敵叛國,經查與京中有關,留意身邊人。”
見到這些消息,月時和霽時身子都軟了,還有經不住事的,直接就捂著嘴哭了起來。
“老爺……怎會戰敗呢?”
“不可能!一定是假的!咱們老爺自披甲以來鮮少戰敗,即便有敗,那也隻是其中一戰而已,到最後總會反敗為勝,一鼓作氣將敵人擊退的潰不成軍,怎會……連失兩城呢?”
“不知老爺可有負傷。”
“小姐,嗚嗚嗚,小姐怎麽辦呀?”
舒棠本就心裏沒底,聽到這兩個丫頭的哭鬧更是頭痛:“行了!想辦法吧!哭是最沒有用的行為!”
雖然嘴上這麽說,可她強裝淡定之餘,眼中也無聲的直直滴下來一顆豆大的眼淚,落在裙擺上,頓時暈開一大片。
她在前堂焦急的踱步:“阿遇怎麽還不下朝?”
“夫人,照這個時辰看,大人應是早就下朝了才對。”跟著服侍的丞相府婢女心裏也著急,不敢在這時候惹她,隻好俯著頭,乖巧平穩的答話。
相比於其他家的主子,丞相府下人對自家夫人還是很愛戴的。
即便她看上去並不像書中教導那般嫻靜端莊的女子,可作為人,作為主子,她的品德無可挑剔,心善大方,體恤下人,從不矯情。哪怕性子桀驁不拘小節一些,不過那根本算不得毛病。
眼見著自家夫人這樣著急,下人們心裏也難受,小婢女輕挑起視線,怯生生看她:“不然……奴婢喚人去四處尋一尋大人?”
“來不及了!”她踱步中,將雙手牢牢攥在一起,忽然想起什麽,開口吩咐道:“去傳管家來見我。”
小婢女得令,忙不迭地跑出去,臨出去還差點在門檻處卡個跟頭。
緊接著老管家也慌忙趕來,想必也是聽聞了此事的隻言片語,知道耽誤不得,這才拖著花甲之年的身軀,腳下匆匆。
“拜見夫……”
“好了,先別拜見了!”舒棠也不顧什麽禮儀,老管家比她爹年紀還大許多,應是沒有避嫌的邊界的,於是抓著他的手臂將他拽進前堂,然後按在椅子上。
“知道您在丞相府當差多年,也算是能稱得上是神通廣大,年紀又相較我大上許多,且稱您聲林伯。”
姓林的老管家連連擺手,剛要站起身:“當不得當不得……”
“我說當得就當得!”她又把管家按在椅子上,隨後身子推開些,兩人間留了些許距離,她麵色前所未有的認真,直言說道:“身為丞相府中掌管事宜的人,相信近日關於我爹舒大將軍在邊境的事,林伯應該也有所耳聞。”
老管家經其遍布舉國的耳目上報,對此事也略知一二:“回夫人話,老奴有所耳聞,聽說……是大將軍自暘城戰敗,退兵到了嶢城。”
“那隻是昨夜的說法了!”舒棠搖搖頭,麵上掛著擔驚和憂愁:“迄今為止,父親已連失了兩城,現駐紮在暄城,即便這樣還幾次三番遭到敵國偷營,損失慘重。”
“而且,最關鍵的一點,兵敗,偷營,這些都被傳成是通敵叛國的作為,可我父親……怎麽可能通敵叛國啊?”
老管家看著無措的舒棠,出言安慰:“夫人切莫著急,清者自清,大將軍的為人咱們都是有目共睹的,相信聖上絕不會輕易被流言所蒙蔽!”
安慰過後,老管家在腦中快速思慮了一番。
不然怎麽說是人精呢?他身處這個位置,又有數十年的閱曆擺著,很輕易就想通了其中關聯。
“戰場上的事,無論戰敗還是偷營,或許隻是巧合。但京中流言就必定不是巧合了!”
“俗話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即便是輸,也不見得就是通敵。故此,老奴敢斷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意圖對大將軍乃至夫人母家不利,這才刻意散出通敵叛國的謠言。”
這個思路一展開,月時和霽時立即如醍醐灌頂。
她們早前隻是一門心思的慌亂,即便心中認定了老爺肯定不會叛國,但具體怎麽回事,一個在邊境,一個在京中後院,肯定無從知曉。
經這樣一點,兩個丫頭立刻恍然,原來……這是有人要暗中下絆子啊!
不過舒棠倒不像月時霽時那樣,還沒等管家說,她早就認定了是這個路子,隻是苦於找不出幕後之人。
順著“通敵叛國”四個字想下去,一係列蛛絲牽出的,哪條盡頭都有可能吊著真相。
而且,前世……自家不正是被扣上了“謀反篡位”的罪名,最終才落得滿門抄斬的下場嗎?
這兩者,從根本意義上是沒什麽區別的,都是動搖國之根本,罪名滔天。
相比之下,就連殺人放火,私吞錢財這種罪,都顯得不足為奇了許多。
想到這,舒棠下意識就想到了前些日子進宮時,皇後讓她留心林知憶。
對!她眼眸霎時間被點亮。
白玉綰不是早就告訴過她嗎!說林知憶有心插手邊境之事,還不止一次的打探過舒文淵在邊境的戰況。
於是她立刻對管家吩咐道:“林伯,想拜托您一件事。”
“夫人盡管吩咐便是,何來拜托呢?身為家奴,為您和大人做事,是老奴分內的職責。”
舒棠有心無力的笑笑:“雖這樣說,可畢竟是我娘家的事,按理不該讓丞相府大費周章去管的,不過我也別無他法……”
“我想查一個人,不知您敢不敢?”
林管家起身,雙掌並攏做行禮狀:“隻要不是聖上太後,夫人但說無妨。”
她斟酌良久,終淡淡吐口三個字:“林知憶。”
“我想請林伯幫我從她身上下手,務必找到流言起源於她的證據。”
“自然,也有極大的可能不是她。但我沒別的法子,隻能賭這麽一把!”
“除她之外,我想不到還有誰和我有如此深仇大恨。”
“嗯,好吧,侯府那幾個……的確也有些嫌疑,不過我想,以他們的能力,想來是不能手眼通天,聯合邊境傳達消息,來編造出流言。”
“現在關於我父親叛亂的謠言除了宮中,其餘還沒徹底傳開。別說謠言,就連戰報,一般人都不得而知,甚至就連林伯您這樣消息靈通的人,都隻知曉到昨夜為止的邊境戰況,侯府不與權臣往來,又怎會知曉戰報,並立即編造出謠言呢?”
“所以我能想到的,就隻有林知憶。”
“她身處宮中,剛好有上一次害我不成拉墊背頂罪的過節,又傾慕阿遇,恨極了我,好巧不巧……戰報宮中才知曉,謠言也是從宮中傳起來的。”
“我敢有七成的把握,此事是她做的。”
“竟敢一再而三的害我,不僅害我,還算計到了我至親的頭上,這次,我定不饒她!”
林管家細聽,也深感有理,同時也覺得那位漪公主可怖,正要下去派人徹查。
忽一陣幽風自外襲來……
光芒將他的膚色照得白皙透亮,也更顯五官深邃,麵龐俊朗。
賀嘉遇著瑞麟祥雲服歸來,帶著浩蕩之氣,對她道:“消息我聽說了,今日晚歸,正是為此事奔波。”
“阿遇……”舒棠望著他走近,委屈、心急、焦躁、難過、失落一時間像打翻了調味箱,無數種情緒鋪天蓋地疊上來。
賀嘉遇握住她的肩,眼眸堅定燦若星河,他定定道:“有為夫在,夫人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