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退婚

  “舒妹,聽我解釋……”徐衍被嚇得頓時抖了個激靈,躲瘟疫似的把懷裏的舒瀾推出去老遠。


  舒棠美眸一挑,不太按套路出牌:“好啊,你給我解釋解釋吧,我聽著呢。”


  “呃……”他一時語塞。


  大抵人在情急之下都會說些類似“聽我解釋”之類的話,但那也隻不過是托詞,因為知道對方肯定不會聽,所以他也根本不會去組織語言。


  更何況徐衍和舒瀾不屬於誤會,被撞見也隻是敗露,不存在冤情,任憑他再怎麽解釋,也隻不過是編瞎話而已。


  徐衍根本就沒想過舒棠能這麽通情達理的聽他解釋,畢竟她的脾氣大家都是知道的。他說出那番話,無非是想在挨打之前做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他腦子一片空白,於是開始支支吾吾:“不,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我隻是看舒瀾一個人留在這裏,小姑娘手無縛雞之力,今天又人多繁雜,我怕……怕出點什麽意外,才留下來照看她,再怎麽說也是舒家人,是你的親戚,我總不能不管吧……”


  他聲音越說越小,如若蚊蠅,最後幹脆把嘴閉上了。


  原因之一,是被這麽多京中有頭臉的貴女撞破他的窘態,懊惱又羞憤。原因之二呢,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假話,心虛是必然的。


  而身後的一眾小姑娘也被這場變故驚得說不出話,可她們隻是之前沒見過這種醃臢事,並不代表她們就傻,失去了判斷能力。


  都是權貴人家出身的,哪個不是人精?雖嘴上不說,心裏卻也明白,徐衍這牽強的解釋多半是編的。畢竟兩人抱在一起,還說了那麽不清不楚的話,外加兩人還有著那麽層關係……想想也真是夠惡心人的。


  於是,貴女們的目光齊刷刷投向了舒棠,多多少少都帶上些許同情。


  可舒棠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憂傷,反而左眉一挑,用脆生通透的聲音質問他:“她表姑母在這站著呢,你算老幾?輪得到你來照看?”


  “而且,這是陳二公子組的局,來的都是武職大人或公候家的子女,單哪一個站出來都是京中翹楚,用你照看個什麽勁兒?誰能把她怎麽著?”


  “是你不放心這些公子小姐的人品?還是覺得陳二公子的圈子肮髒?”


  她嗓門賊大,外加有貴女們在身側圍觀,一時間裏裏外外竟吸引來好多人。


  她倒也沒抻著脖子使勁喊,隻是中氣足嗓子好,音色不憨重也不尖銳,就像落在盤子裏的珠子,劈劈啪啪,利索清脆,區區兩三句,就炸雷般的穿透在人群中。


  “我可沒那麽說!”徐衍眼看著這麽大一頂帽子扣過來,分厘之差就會得罪遍京中半數名門,於是連忙矢口否認。


  現在他的目的還沒達到,決不能和舒棠鬧掰,不然他怎麽接近大將軍府?沒有接近的渠道,又怎麽報仇呢?

  何況現在舒文淵還沒被扳倒,他統領全軍威望極高,他弟弟舒武極在朝中也舉足輕重,這兄弟倆得皇帝信任賞識,說是隻手遮天也不為過。所以選擇現在惹惱暴戾頑劣的舒棠,惹上舒家,是最不明智的舉動……


  於是徐衍就想著棄車保帥,力表自己的忠誠,把過錯都推到舒瀾的身上說是她主動勾引,自己並沒有動容。


  他剛要開口,無意間掃了眼旁邊的舒瀾,見她怯懦著不敢說話,那副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心下便又開始搖擺不定。


  舒瀾此刻明明是不服的,也不甘願一直被舒棠這麽壓迫著,可舒棠眼下真的太強勢了,有背景有脾氣,受舒家所有人的寵溺,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自己的性子還不能吃一點虧受一點氣,簡直將天時地利人和湊齊了,舒瀾連根小手指頭都動搖不了她。


  不甘和委屈直接寫在臉上,使她那張狐媚臉更加扭曲可憐,外加她慣會擺出矯揉造作的媚態,徐衍一看,心頓時軟了,連連責怪自己的無情。


  畢竟,舒瀾那麽嬌豔的一個人兒,還有很多種法子哄人開心,比舒棠火爆率直的個性不知強了多少倍。


  最重要的是,他們有著共同的目標,共同的恨意,都對舒文淵極度不滿,想要置他於萬劫不複!


  徐衍忽然晃過神,心中大罵自己鬼使神差,居然想要做出那種事,那樣以後該怎麽麵對瀾兒?


  他滑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改了一副說辭:“我……隻是看舒瀾心情不好,這一天受操勞又委屈,所以安慰安慰她,舒妹你不要多想。”


  舒棠差點沒被這話逗樂了:“什麽?安慰?都安慰到懷裏去了,還叫我別多想,是不是改日叫人堵在房裏,安慰到一個被窩裏,我還是不能多想,反倒得誇你這表姑父當的稱職?”


  徐衍的臉頓時黑了:“舒棠,你說話別太過分,這麽粗鄙像什麽樣子?舒瀾還是未出閣的姑娘,你今日這麽鬧,叫她以後怎麽做人?”


  “哈?合著我還得關照她以後怎麽做人?”舒棠撿了大樂子一樣回過頭去問眾人:“你們大家說,這兩人做出這種事,還叫我心平氣和的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還得替她舒瀾考慮,普天之下有這麽欺負人的嗎?”


  “她一個沒出閣沒嫁人的都好意思做出這種事,自己不要臉,我幹嘛給她臉?”


  “何況……她怎樣我不管,但你,可是和我有婚約的,你做出這種事,倒讓我給舒瀾臉,那我的臉呢?我的臉又要擺在哪兒?”


  一番話說完,舒瀾臉紅得猶如醬色,身上發軟無力,差點就要癱在地上。


  要知道她從來沒丟過這麽大的人,雖然家道沒落,但那也是關起門來的事,走出那道門,在外人眼裏,她總是光鮮亮麗的。


  後來攀上了徐衍,錢財首飾等也比以往寬裕了許多,連帶家裏的日子都輕鬆了起來。


  她一心想著兩人的計劃實現了,舒文淵落魄,舒棠不複往日風光,她嫁進永安侯府,那樣舒棠此後在她麵前就會永遠抬不起頭。


  可今日過後,恐怕全京中都要傳遍她的醜事,永安侯府不會要她,其他人家就更不會要她了……


  承受著無數道鄙夷的目光,徐衍舒瀾兩人渾身猶如針紮。


  而人群中看熱鬧的多半也是坦誠耿直之人,哪怕覺得作為未出閣姑娘的舒棠說話太粗鄙了,但好歹是罵得痛快,這樣違背綱常寡廉鮮恥的男女,打一頓都不為過。


  逐漸的,人群中開始附耳竊竊私語。


  “平日瞧著徐大公子人挺好的,模樣性格都沒得挑,沒想到私下裏竟如此敗壞……”


  “畢竟是男人嘛,三妻四妾也未嚐不可,更何況他是未來的侯爺,舒家小姐再強勢,也總不至於讓人家守著一個正妻過日子。隻是這旁支家的女兒太不知好歹了,想攀高枝也沒這麽攀的,直接勾上表姑母的未婚夫婿,說出去能叫人把脊梁骨戳彎了。”


  “是啊,舒小姐待她多好啊,兩人的關係其實不算太親近,年齡又差不多,何至於如此謙讓照顧她?自己定了親還念想著表侄女,帶她出來見世麵,為了讓咱們賣力為她選夫婿,還送咱們這麽貴重的皮貨,結果……卻換來了這樣的回報。”


  舒棠聽著背後一邊倒的風向,心裏滿意極了,可冷不防冒出這樣一番言論,驚詫之餘也是暗自竊喜的。


  本意是籠絡人心,口頭上說是初次見麵的薄禮,沒想到她們居然理解為托她們辦事的謝禮。


  不過這樣也好,對她隻是有利無害。


  身後這邊還沒沉寂,另一邊又議論起來:“你看她那樣,一股小家子出來的窮酸氣,上不得台麵,就憑她也配站在咱們中間?我都替她寒磣。”


  隨後是另一個聲音:“出身什麽的,我原本倒不是很在乎,畢竟那不是自己能選擇的,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普天之下就都是位高權重人家的嫡子嫡女了……我隻是厭惡她不自重,做出這種令人不齒的事情,這麽看來,的確沒有資格和我們站在一起。”


  徐衍當然也聽到了這些言論,眼看著自己這麽多年苦心孤詣經營的形象坍塌,他並不肯就此死心,依舊試圖挽回:“舒妹,你為什麽就是不肯相信我呢?這些日子我對你如何,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舒棠陰陽怪氣:“清楚,我真是再清楚不過了!”


  “你不覺得舒瀾很可憐嗎?你可是她表姑母啊,她今天受了委屈,心緒一直不順暢,你性子向來不拘小節,不在意這些細膩的小事,我留心到以後就替你關照了她一下,你怎麽能誤會我與她有私呢?”


  徐衍急迫的話語聲落下,周遭餘留良久的沉默。


  每個人都冷眼瞧著他,麵對這種滑稽解釋,就好像是在看大戲一樣有趣。


  通常,寧靜是狂風驟雨前的預兆,徐衍在落針可聞的氛圍中留下幾滴冷汗,就在他安靜等待下文以作應對時,舒棠卻依舊盯著他,沒有任何反應。


  她眼睛裏有輕蔑,厭惡,甚至……將他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惡趣?

  那不是她眼中該有的情緒,曾經的舒棠滿心歡愉死皮賴臉,愛慕他愛慕的不得了,從不會這麽對他……


  徐衍內心莫名升騰出一種畏懼,太陽穴也發脹,一鼓一鼓的,就在他數著,嘭、嘭、嘭……跳了三下的時候,舒棠突然開口。


  她語氣淡淡的,卻帶著雷霆萬鈞之勢:“你告訴我,舒瀾今天受什麽委屈了?這小半天裏她都跟我待在一起,你的意思是我給她不痛快了?”


  “早起我好心帶她一起出門,又為她舍臉求大家為她留意合適的青年才俊,結果換來的就是她委屈,她不痛快?”


  她咄咄逼人:“怎麽?是我害怕延誤了時辰叫她早起,讓人家大小姐不痛快了?還是中途我沒讓她坐馬車,她不痛快了?”


  “馬車總共就那麽大點兒,你我二人坐在裏麵剛好,如果多出她,必定局促,雖說她是我的晚輩,但畢竟年紀不差多少,這都正值婚配年紀,往一塊湊什麽湊?”


  “好聽點說是為她個姑娘家避嫌,存私心的想法我也毫不避諱,坦言說,我就是不想讓其他女子和我未婚夫婿同乘一輛馬車,怎麽了?有錯嗎?”


  有她脾氣性格作為前提,大家對她如此直白的話倒也不會覺得奇怪,甚至覺得,像這樣幹脆大方的說出口真的很好,不作任何掩飾,也不找借口,讓人聽了心裏舒坦,也對她的人格有了更新更好的定位。


  但是這些潛移默化改變印象的人裏麵,並不包括舒瀾,她當然會認為舒棠在強詞奪理,於是抽泣著出言反駁:“說的好聽,其實你就是在耍我,從京中走到郊外,你坐在轎子裏當然不知道走著的滋味,我腳又酸又痛,都磨起了水泡……我甚至都懷疑你叫我一道前來的目的!”


  “替我做媒?你也不想想做的是什麽媒,你心裏壓根就沒想為我挑一個好的人選!什麽蠢笨的庶出的,你捫心自問你安的是什麽心?還有那些皮貨,你給過我嗎?就連你慷慨送出去做人情的,都還是我路上累得半死……”


  話還沒說完,舒棠心想事態不妙,立即淩厲出言打斷:“夠了!做錯了事你還敢在這興師問罪,滿腹委屈?我就明說,你也不是什麽好貨,我連看都懶得看你一眼。”


  然後她將目光轉向徐衍:“你也是,見到你們,我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了。”


  舒瀾被劈頭蓋臉的一頓罵,當場就吭嘰的一聲哭出來了,那滿麵淚痕,淒泣哀婉,哭得好般傷心……


  舒棠被煩得頭痛,甚至都想上去給她一個手刀,把她打昏過去算了。


  可身後這麽多人圍著,既然場麵鬧開了,那再怎麽樣也得善終。


  她故作失望的垂下頭,長歎了口氣,做出悲痛受傷的模樣:“罷了罷了,就當是滿腔真心喂了狗吧。”


  在那種落寞之下,她假裝深沉地望了眼徐衍,又掃了眼舒瀾,輕撫胸膛,意為心死。


  片刻後,她突然低喃了句:“舒瀾啊,不管你是怎麽想你表姑母的,又是不為你好,又是不真心,也覺著我不會為你許好人家。”


  “那麽,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未婚夫婿,徐家大公子,未來的永安侯,徐衍,是你中意的好人選啊?”


  “好,今天就讓這些官家小姐們做個證。”


  “從今天,不,從此刻開始,徐衍,就是你的未婚夫婿了。”


  平地一聲雷,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


  雖然在場的人各懷心思,徐衍怕舒棠撒潑,怕挨打,舒瀾怕日後遭難,那些小姐們則有的想看舒棠鬧起來,有的想看舒棠傷心落寞。


  可……事態沒有按照他們任何人的預想走下去。


  徐衍急了,湊過來拉舒棠的手:“舒妹,你怎能這樣對我啊?我們是有婚約的,我是心悅於你的,你怎舍得把我拱手讓人啊?”


  他那張小臉實在是惹人疼愛,如果不是前世看清了他的麵目,受盡了傷害,恐怕舒棠還是會重新淪陷。


  不過閉上眼,出現的一幕幕都是他的凶狠無情。


  待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眼中早已掀不起任何波瀾,隻是故作悲痛的對他說:“徐郎,我對你,並不是沒有過情分……”


  雖然是做戲,但因著前世的執念,她說話也半真半假:“我不溫順,不懂禮節,不柔美,不嬌媚,自知配不上你。”


  “而你呢,看樣子也尋到了自己真正心悅之人,看你們如此情濃,我不做惡人,我願意成全你們。”


  “反正侯府下聘的也是舒家,舒瀾也是舒家人,左右不差什麽,而我爹原本為我準備的三十車嫁妝,我毫無保留,全數贈與舒瀾,作為她嫁進侯府的陪嫁。”


  “舒棠,真心祝福你們二人,良緣永結。”說完,她還雙交疊放在眉心前,對他淺淺拜了一下。


  顧不上舒瀾的又驚又喜,她隻注意到徐衍麵色的蒼白,與仍舊不甘心的神色。


  快刀斬亂麻,她決絕回過身,喚著兩個丫頭:“月時霽時,準備回府。”


  “哦,對了。”她忽的想起什麽,對人群微笑道:“抱歉了各位姐妹,本來好好的一次相聚,被我家的破事攪和成這樣,掃了大家的興。”


  “待來日我做東,重新宴請各位姐妹,並奉上近水軒的時新首飾樣子,每人一張,以作賠罪。”


  “至於今日帶來的皮貨,我會讓月時和霽時留下,各位姐妹自行挑選吧。”


  語畢,她起身想要離開,人群見勢也自行讓出一條路,且都熱切的注視她離開的背影。


  一眾小姐們此刻心中澎湃萬千,有的是稀罕那寶貝皮貨,有的是被一圖難求的近水軒饞到,還有的……則滿眼尊崇的望著舒棠,心想,天哪,她真的是好颯爽的一女的!


  不過這些舒棠並不會知曉,她裝得失魂落魄的離開,連背影都籠著陰影。


  她垂著頭,蹙著眉,表麵寡淡,行進幽幽……


  待走出西郊馬場的地界後,月時霽時正要出言安慰自家小姐,卻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大小姐就竄了出去,瘋了一樣的蹦蹦跳跳。


  剛才搭在手上的餘溫還未散呢,快的甚至都扯出了殘影。


  月時霽時對視了一眼,心想,大小姐莫不是沉痛過度,傷心的傻了?

  舒棠才不呢,她插著腰仰天長笑幾聲,開心無比:“哈哈哈哈!我,舒棠!從今以後再也不是從前的舒棠了!”


  往後,要比任何人都活得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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