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布局
緊趕慢趕著，一行人等終於在巳時抵達郊外。
由於這次陣仗較大，京中的跑馬場略顯得局促了些，於是舉辦人一咬牙，便砸了大價錢，把場子設在了郊外。
徐衍踩著寬凳下轎，回身伸手去接舒棠。
可那紅衣女子卻將遞來的手視若無睹，避開他長腿一邁，自己利利索索地下了馬車。
“呼……”舒棠長吸了一口野外沁人的氣息，輾轉後又呼出，頓時覺得整個胸腔都舒展開了。
她背著手閑逛，興致很好的轉過頭，和月時霽時兩個丫頭閑談：“郊外真是好啊！視野開闊，一望無邊，周遭還充斥著嫩草芽的氣味，連帶心裏都跟著敞亮起來了呢。”
兩個丫頭對於她的轉變自然喜聞樂見，嘰嘰喳喳的跟著迎合。
她是樂嗬了，可身後的舒瀾卻苦不堪言。她硬生生的跟著走了一路，那可是從京中到郊外！小廝和丫頭身子糙，也有把子力氣，但嬌生慣養的舒瀾就不同了，沒走兩步便開始念叨腳疼。
原想著撒個潑賣個慘吸引馬車裏徐衍的注意，沒準他心一軟，就出言替她求情，然後她就能得救了。
可徐衍沒等來，倒是等來了舒棠撩開簾子，漫不經心的一個眼神。
最後結果就是月時霽時左右夾攻，架著她的兩條胳膊拖著她走。
嘴上說是關照她，親切的讓人無法拒絕，實則……卻是變著法兒的在整治她。
此刻舒瀾跟在後麵一瘸一拐的，哀怨瞪著前麵的舒棠，心想，她就是成心！絕對是成心要整她！難道她知道什麽了？
思緒間，前方迎出來一個同穿月白夾赤紅馬術服的硬朗公子，舒棠一搭眼，沒印象，也就沒什麽興致跟著寒暄。
倒是徐衍跟那位公子看起來還算熟識，言笑晏晏，倍感親切。
兩人說著就將注意力轉到她身上，那公子眼前一亮：“呦，這位是？”
徐衍忙做介紹：“舒將軍的獨女，舒棠。”
“舒妹，這是太傅家陳二公子，也是此次邀我們前來的舉辦人。”他轉過身來對舒棠道：“陳二公子在騎射和馬球方麵頗有建樹，為人性子也率直爽朗，想必你們應該很談得來。”
陳二公子笑起來露出一口皓白的牙，看上去倒的確像是個爽朗的，不太會拐彎抹角：“噢！原來這位就是舒大小姐啊，久聞大名！”
“哦？是嗎？那你都聞了點什麽呀？”舒棠臉不紅不白的挑眸問人家：“雞腿賦嗎？”
徐衍素日慣會玩圓滑場麵，聽到這番毫不忌諱的言談立即臉色一僵，不自然的低聲嗬住她：“舒棠！”
卻沒想到陳二公子聽完後愣住了一下，隨即竟哈哈大笑起來。
“看樣子的確是和我談得來，我頂煩那些矯揉造作的女子，像舒大小姐這樣的，在下真是最欣賞不過了！”他回頭拍徐衍的肩：“聽說大將軍把她許給你了？徐兄弟還真是好福氣啊！”
徐衍做含蓄狀：“是啊，舒妹與我，大將軍府和侯府，無論從哪方麵看，都是我高攀，惶恐欣喜之餘，以後就要更加努力的對她好了！”
他那張俊秀的臉合著這番言論，濃重的情意能使任何女子都失去理智。
曾經，舒棠也是其中之一，無論性子再野再痞，看到他那張小臉兒，被他溫柔的哄一哄，立刻變成順毛小毛驢。
但現如今沒那麽容易了。
回想一下前世，人前他是溫潤公子，人後就變得詭異莫測，舒棠還納悶呢，分明成親前徐衍愛慕她，對她溫柔又熱情，怎麽成親後就徹底變了個樣？
起初隻是陰陽怪氣的找她不痛快，後期更過分，原本毫無衝突的兩人，相處中但凡碰了麵，直接就動手打罵她，甚至……成親那麽久，兩人就從來沒什麽實質性的接觸。
舒棠還天真的以為是徐衍討厭她，所以才碰都不願意碰她。後來偶然一次看到了他的藥方，才知道他隻是表麵上的男人，其實裏子什麽都不行，就算是有心也無力。
從那以後，徐衍惱羞成怒的對她更壞，但她對莫名而來的怨恨仍舊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前世遊湖，也是她命喪黃泉的前夕，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其中有那樣的前因後果，原來……從最開始，甜言蜜語，愛慕傾心，就隻是一個埋伏好的圈套。
此時再聽完徐衍的話，舒棠不著痕跡地瞧了瞧身側的月時霽時，兩個小丫頭哪兒受過這個，都滿臉喜滋滋的看看徐衍，又看看舒棠，想必對這樣的感情也是羨慕向往的。
至於滿臉衰相的舒瀾則是咬牙切齒的嫉妒和憤恨。
舒棠嗤笑一聲，你想要？那就給你唄，反正又不是什麽好玩意。
她抱著胸，神色依舊驕傲且漫不經心，不鹹不淡開口道：“徐小侯爺別說這樣的話，原是我高攀你了，要我嫁過去，我心裏可害怕的很呢，萬一成親後你對我非打即罵，那我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了。”
話音落下，徐衍的笑顏立刻有些垮塌，他側過臉瞧著舒棠，恨不得鑽進她心裏去窺探一下，好搞搞清楚為什麽她對他態度轉變的如此之快，簡直判若兩人。
後來還是陳二公子出言幫打圓場。
刺破沉寂的，正是他那標誌性的笑聲：“哈哈哈哈，那怎麽可能呢，徐兄弟性格柔和，讓他高聲凶別人他都不會，而且心思也細膩，像是會疼人的男人，舒小姐你不必擔憂。”
替徐衍說過話了，緊接著他又補了一句，以安慰舒棠：“舒小姐你也放心，待你二人成親後，如果這小子敢有半點對不住你的地方，你就知會一聲，有我們這群兄弟在，一定替你好好教育他，叫他再也不敢不珍惜像你這樣好的姑娘……”
在他的直白風趣和大嗓門之下，尷尬三言兩語間就消失的一幹二淨，於此同時幾人也向前走著，不一會，便到了公子貴女們消遣的地方。
舒棠搭眼一看，場合著實隆重。臨近的是幾頂巨大的帳屋，裏麵瓜果吃食無數，都用精致的雕花銀器盛著，除此之外還有茶有酒，一眾京中才俊三五而聚，談天說地，格外盡興。
向遠處遙望，青蔥翠綠的跑馬場，裏麵有正在策馬的，還有在一側射箭的，另外一邊還有年紀較小幾歲的官家貴女在放風箏，玩得好不熱鬧。
由陳二公子領路，進了最大的帳子，一進去公子小姐們便圍上來，與徐衍你來我往聊得熱絡，看來都是平日裏玩得比較好的。
舒棠目光粗略的掃過幾人的麵孔，隨即她發現，她居然……一個也不認識！
因為前世桀驁不羈的緣故，她從不參加這種聚會，後來被虐得那麽慘，覺著生活黯淡無光，便更沒興趣了，所以現今她站在熱絡之中，所有人都洋溢著或真或假的喜悅和親切，隻有她，顯得極其格格不入。
不知道說什麽，也不知道怎麽笑，她默默移動著雙腳，想要到一旁躲清靜。
現在還不是她該上場的時候。
人這東西說來也是奇怪，有些人想躲，有些人還偏想削尖了腦袋衝上去。
這不，看著舒棠匿了，蠢蠢欲動半天的舒瀾立刻補上去，好不要臉的就對著人家笑上了。
大家混在一起寒暄問好的環節過去，緊接著就是分撥閑聊，徐衍陳二公子為首的公子們談起官場變幻，而舒瀾混進去的是京中貴女的圈子，嘰嘰喳喳的說著誰家上了新料子，哪家圖樣子畫得好看。
忽然，一個小姑娘問了一嘴：“哎？之前怎麽沒見過你，你是哪家的啊？”
舒瀾臉上的笑短暫凝固住了，她家……隻是依附舒家這個大家族才撐到了現在，勉強能躋身末流權貴，實際裏要權沒權，要錢沒錢，沒地，也沒資產和鋪麵，站不穩腳跟，和權貴根本挨不上邊。
如果沒了舒家這個家族的庇護，或者說沒有了舒文淵和舒武極兩兄弟，舒瀾的母家，還不如鄉坊的某個富戶過得舒坦。要說是空有其表硬充主子，也毫不為過。
這叫她怎麽開口啊……
對了！
她突然來了聰明勁兒，大言不慚的開口：“我，我是大將軍府的。”
呦嗬？倚在旁邊冷眼等著瞧好戲的舒棠聽了立刻直起身子，眼睛一瞪，馬上就不高興了。
她心想，在這女的身上，還真就沒有不要臉，隻有更不要臉，勾搭徐衍不說，現在還舔著個臉借大將軍府的名號？誰給她的膽？
小姑娘們聽完後，熱鬧的場麵頓時鴉雀無聲，片刻後，才有一個炸著頭皮問她：“大將軍府……那？那你是……舒大將軍的愛女舒棠？”
語畢，眾人就感覺到身側一陣涼風，有一個人影兒飄了過來，挑了挑眉問道：“我剛才，好像聽見有人叫我？”
此刻大家的腦袋就像撥浪鼓一樣，轉過來，再轉過去，看看舒棠，又看看舒瀾。
先前開口的羅裙裹身，桃麵狐眸，頭上墜著瑪瑙珠子，脂粉打得很厚，周身也一股略顯嗆鼻的香氣，怕是與傳聞不符。
而中途幽幽飄過來的姑娘英朗颯爽，明眸皓齒，青絲高垂在身後。她個子高挑，身量纖細卻不瘦弱，腰肢被束著，更顯纖腰長腿，外加那股精氣神兒，像足了舒將軍身上那股氣場。
她臉上不被脂粉所覆蓋，但並不粗糙，反倒很白皙剔透。
最重要的是，那種自眉目間洶湧而來的自信與強勢，是任何閨中女子都沒有的。
她是驕傲的，那種驕傲是自骨子裏散發蔓延而出的，不加以任何修飾，所以才顯得格外光芒萬丈，惹人豔羨。
是舒棠，是她沒錯了！